周六黄昏(第10/28页)
她给我打电话说马上就会由机场回家,要我去街边接她,我装作喜出望外的样子给萧伯伯说了,萧伯伯脸上一下子露出了孩子般的欢喜,慌得在屋里转着圈子,说:该去买点她爱吃的东西。我让他放心,他只管列出要买物品的单子,把馨馨姐接到家后我就出去买。约摸出租车快到的时候,我下楼去了街边,馨馨姐由车上下来时我注意到,她的气色有所好转,脸上的笑容虽然勉强可总还是笑容。我拉着她的两个箱子,其中一个是我替她在她住处附近的商场买的,里边装了些在那家商场买的外国产的东西。她就提着她的手袋跟在后边走。萧伯伯早开了门站在门外迎接,当他看到馨馨姐的第一眼时,我注意到有一丝惊诧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他一定没想到三年后回家的竟是这么消瘦虚弱的女儿。馨馨姐很快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哭出了声,我知道她这不是喜极而泣,而是满腹委屈的泪水。她的确需要哭一次了,好用泪水把积压已久的不良情绪都冲走,不然会把她憋坏的。萧伯伯也直擦眼泪,我明白他是又欢喜又疼惜。
一进到屋里,萧伯伯就迫不及待地问:馨儿,你这是病了?
是的,爸,我不太适应美国的气候,加上学习、工作紧张,就总是小病不断,所以回来看你的时间就一拖再拖。爸,我看你的气色挺好的。
我还行吧。常生好吗?萧伯伯紧盯着馨馨姐问。
他挺好的,正在争取当上美国的执业律师。爸,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馨馨姐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延续下去,起身去打开了她带回来的箱子,向她爸爸展示她带回来的礼物,有穿的,有吃的,有用的,特别是有让人长寿的保健品。萧伯伯高兴地一一接过,那一刻,父女俩笑得都很灿烂。我当时在心里想,要是这样的场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但愿馨馨姐回到自己的家以后,能在家的温情里使自己彻底痊愈。
因为预先说过我老家有急事,所以在馨馨姐坐定之后我就向萧伯伯请假,萧伯伯很轻松地说:有馨儿回来照顾我,你就放心走吧。我当天下午去见了男朋友吕一伟一面,买了些回家要带的礼物,晚上就坐火车回南阳老家了。
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我真的太想爹娘和弟弟妹妹了,到家后心里的那份欢快和舒畅,是别人很难体会到的。尤其是看到全家人都拿着我带给他们的礼物开心地笑着,一份自豪感不由得从胸中升起来:我已有能力回报这个养育我的家庭了。我这个长女对家人尽了一份责任了!不过在这份自豪感升起的同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北京的馨馨姐,是她,给了我一份收入稳定也并不太累的工作,我应该感恩于她。
我对这十天假做了仔细的安排:前三天主要是帮娘拆洗家里的换季衣被,打扫室内和院子里的卫生;接下来两天是分别检查弟弟妹妹的作业和辅导他们学习;跟着两天是帮助爹做点儿地里活;留两天去看吕一伟的爹妈并帮他们做点儿事,最后一天留做回京的准备。可没想到三天还没过完,就接到了馨馨姐催我回京的电话。我记得是我到家第三天的晚饭后,我正在院子里收衣裳,放在屋里的手机响了。起初我以为是吕一伟打来的,心想等收完了衣服再回给他,就没有立即去接,不想手机不依不饶地响着,慌得娘捧了手机来院里找我。我一看是馨馨姐的号码,就有些诧异,急忙问她何事,她在电话里惶惶地叫着:笑漾,你得赶紧回京,我给你每月再加500元工资!我笑了,问她:加薪的事咱慢慢说,你只讲有啥急事吧。她带了点哭音说:我已没有照顾我爸的那份本领了,我脑子里很乱,干什么都不能静下心来。蒸米饭老把饭蒸糊,炒菜总是忘了放作料,用洗衣机洗衣服又忘了放洗衣液,而且干一会儿活就觉得头晕难受想呕吐,我爸看出了我无能,从昨天起他开始不让我干活,换成他来照顾我了,结果刚才他也说他头晕,一量血压,嗬,已经是低压140高压190了。我听了很是吃惊,这个血压值可是容易出危险的!我先叮嘱她给萧伯伯的降压药做点调整,然后告诉她我明天就买票回去。
在返京的火车上,望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田野、道路和沟渠,我心里再一次生出了世事变幻无常的感觉。三年前我最初见到馨馨姐时,她显得多么干练漂亮,标准的一个京城美少妇,是我羡慕和模仿的对象,没想到仅仅三年过去,人就变成了这样,连自己和父亲都无力照料了。
我赶回到萧家已是傍晚了。进了屋,看到萧伯伯正在厨房里佝偻着腰,拿着菜刀艰难地切着菜,而馨馨姐则萎靡地坐在窗前发着呆。我心里一疼,顾不得去换拖鞋,就冲进厨房边洗手边对萧伯伯说:我来……
萧伯伯这时显然已明白馨馨姐的病情不轻,我到家的第二天,刚一吃过早饭,他就交代我说:小漾,照说你才从老家回来,应该休息一天,可你馨馨姐的病让我放心不下,还是辛苦你和她一起做伴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究竟是得了啥病,尽快对症治疗。我在家,哪里也不去,你不必再操心我。我自然点头说行。可馨馨姐不愿去,说她的病在美国已经确诊,就是严重的神经衰弱,休息休息就会好的。但萧伯伯不说话,只让面色阴沉下来,那是他要发火的前兆,馨馨姐见状只好不情愿地起身,收拾了一下和我一起出门。
依馨馨姐的意见,我和她不必去医院,只需到某一个茶馆或咖啡厅坐到中午,回家见了她爸就说看过了便行。但我坚持要去协和医院一趟,一是我不能负了萧伯伯的信任,再一个是我也想确切了解一下她的真实病情。大约因为她现在要靠我来照顾萧伯伯,不愿把与我的关系搞僵,所以她没有执意坚持不去,只说:好吧好吧,咱们就再浪费一次钱。我敢肯定会与美国医生的诊断一致。
为了节约时间,馨馨姐直接从号贩子那里买了一个专家号。协和医院的精神科主任在反复询问症状并看了有关化验结果后,得出的结论果然也是:重度抑郁症。馨馨姐最后对那位主任说:为了不让我父亲担心,我想请求你将诊断结论用英语写出来,另用中文写明是严重的神经衰弱,后者用来安慰我父亲。那位主任犹豫了一下,照做了。可在我们走出诊室之后,他又把我喊回去,低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患者萧馨馨的妹妹吧?你姐姐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你必须督促她按时服药,并要小心看护她,以防止发生意外!我当时只能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