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章(第3/5页)

难道库图库扎尔果真是这样对待库尔班?

伊力哈穆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伊力哈穆的突然到来使库图库扎尔和穆萨一惊,但不到一分钟两个人的脸上就换上了笑容。库图库扎尔略略欠了欠身子,穆萨则俨然以好客的主人的姿态站了起来。

“请过来!您来得正好!这边来,请坐,让我们坐在一起!”

伊力哈穆没有照常规接受或者礼貌地谢绝穆萨的情意。他没有回答穆萨,对库图库扎尔说道:

“库图库扎尔哥,我到处找您,原来您在这里,您好自在啊!”伊力哈穆的口气是前所未有地冷峻。

“请问,您有什么样的事情?”库图库扎尔有礼地、警惕地抬起了上眼皮。

“库尔班的父亲,真正的父亲来信了……”

“唔?是这样吗?”库图库扎尔一震,又故作淡漠地应了一句。

“您为什么告诉库尔班说他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

在这一瞬间,库图库扎尔低下了头。穆萨怔住了。寂静中,伊力哈穆强压怒火的呼吸声显得特别粗重。

穆萨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是与己无关的事。他坐了下来,伸手拿起了又一串烤肉——不妨看一会儿热闹。

库图库扎尔突然弯起中指用骨节敲了一下桌子,他提高了嗓门:“纯粹是胡说八道!比假话还要假!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的那个父亲死掉了?是不是库尔班向你说了些什么?这是个坏孩子,又馋又懒,不爱学习也不爱劳动,满嘴没有实话……”

“是的,库尔班又馋又懒!您在这里吃肉,他在院门外喝风……”伊力哈穆愤怒地、辛辣地说。

“您可真好笑!莫非是您喝醉了?您半夜跑到乌尔汗的家里,脾气这样大,难道就是为了看不得我吃肉吗?”库图库扎尔不自然地大笑起来。

“不完全为了这个,还因为社员反映,乌尔汗拿了食堂的羊肉。”

“什么什么?他是在说什么呀?穆萨队长,这羊肉是偷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库图库扎尔用一种做作的莫名其妙的神气歪了歪下巴,表示他与肉的事情毫无关系。

穆萨刚刚拿起的烤肉,又落到了桌子上,他捻一捻自己的分向两面的胡子,摇晃着身躯,向伊力哈穆凶恶地看了一眼。

“简直是岂有此理!原来您是来抓贼的。乌尔汗,乌尔汗!”他大声叫着,直到乌尔汗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门旁。乌尔汗的脸上充满了羞愧和难堪的神情,穆萨却毫不示弱地说了下去:“乌尔汗!伊力哈穆说您是贼呢?他追到你的家里来了!您是不是要把乌尔汗逮起来?告诉您,肉是我的!就是说,我买了这肉,我出钱!我将告诉出纳,记在我的账上。是我让乌尔汗拿来的。乌尔汗,是不是这样?您怎么不说话?嗯,我的伊力哈穆兄弟,请吧,您还有什么指教?”

伊力哈穆没有立即答腔,他观察着乌尔汗。穆萨以为已经把伊力哈穆压了下去,便转守为攻地冷冷一笑,他说:

“伊力哈穆兄弟,您这是干什么?您为什么老找我的麻烦?去年您刚回来,我就漂漂亮亮地和您谈了,您也漂漂亮亮地答应支持我的工作,在哪里呢?您说的那个支持!去年收麦子的时候,您破坏了要报喜和支援兄弟队的队伍;今年收割的时候,您又打乱了我对劳力的安排。今天下午,我就容忍了您。请问问,我堂堂穆萨对什么人服过输、让过步?刀搁在脖子上,我穆萨都不会眨一眨眼!但是,今天下午我让了您,因为,说实话,老弟!我喜欢您,我看到了您的价值……还因为,我们维吾尔人,虽然男人的后胯上都带着一把匕首,虽然醉后我们也常打架,但是,从本性上,我们是温和驯良的人,我们最心软、讲情面、受不住一句好话……我以为您也会为我的好心而感动的……不成想,您竟然追着我的脚印来到了这里!这未免太不讲交情了……算了吧,一切都会过去的。一个人在一日之内,会有二十九种不同的脾性,也许,您的火性子稍稍降下了一点?请到餐桌近边来吧!请坐!”

伊力哈穆注视着因为发表了这一通有“情”有“理”、有打有拉、口若悬河的演说而现出一种得胜者的样子的穆萨,略略思索了片刻……

穆萨提到的两件麦收中的交锋是这样的:

去年夏收开始了二十来天以后,大面上的收割已经基本完成了,还剩下土路的另一面、现在的向日葵地和瓜地上有那么四十亩左右长得不太好的小麦。穆萨下令组织了一队人敲锣打鼓、抬着大红喜报要去大队和公社报喜。另外,抽调了十五名壮劳动力,每人一把镰刀,说要去新生活大队“支援”。伊力哈穆当天正在现在的瓜地这里割麦,听说了这个情况急急忙忙跑到庄子找穆萨,穆萨带着报喜和支援的队伍刚刚出发,伊力哈穆追上了大路,追到了拐向四队的岔路口,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们到哪里去?”

“您没瞧见吗?”穆萨指一指锣鼓和喜报。喜报上写着:

“……爱国大队提前十一天已于今日上午胜利地、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全部割麦任务,同时,我们还发扬风格,派出了十五名强劳力自即日起不要代价地支援新生活大队……”

“您知道,队长,”伊力哈穆说,“雀儿沟那边有四十亩小麦还没有撂倒;阿西穆大哥房前还有近百亩小麦正在打捆;怎么能说今天上午就完成了呢?看样子,得明天才能完啊。”

“完了就是完了,基本上完了嘛……”

“基本上完就是基本上完,而‘胜利地、保质保量地全部完成’就是另一种讲法了。我们的喜报上只能写‘基本上完了!’”

“哪有这样写喜报的。”

“那就等到明天再去报喜吧。”

“那怎么行?今天晚上四队乌甫尔翻翻子就要去报喜了!”

“那只能让人家报去。明明没割完,却又要抢第一,不成了弄虚作假了吗!”

“是啊!”报喜队伍中的青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拿着这样的喜报去吹牛,真不好意思。”“我们不去了。”“我们快去把收尾工作做完吧……”

……报喜的人回了头,穆萨当时是咬牙切齿。

今天下午碰到的事情要简单得多。下午上工一个小时以后,伊力哈穆负责的马拉收割机这一组完成了最大的一块二百亩麦地的收割,按中午穆萨队长给艾拜杜拉下的命令,他们应该到渠道的另一边邻近的一块麦地去。当艾拜杜拉收拾好机器和马的套具准备往那块地迁移的时候,杨辉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意见,因为即将去的这一块地种植的是一种名为乌克兰无芒4号的小麦,这种品种的麦子的特点是种子壳非常结实,很不易脱落,这固然给打场带来了一些困难,但也大大减少了成熟后抛洒的损失。而在庄院后边的玉米地后面,有一条狭长的近百亩的地块,种的品种是陕西134,陕西134高产早熟抗病,穗头非常饱满,但是一旦成熟,麦粒极易脱落抛洒。杨辉建议,应该抓紧先收这一片陕西134。为了说明自己的意见,杨辉还把伊力哈穆和艾拜杜拉带到地里,让他们亲眼看到了134小麦一碰就簌簌地掉粒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