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淑娟(第11/13页)
林尧说:“这件事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领导说:“你当'时正在害病,连命都顾不过来了,怎能跟你说,淑娟的事都是李玉一手经办的。”
初堯说:“它小时候给园子争來多少观众,那时候熊山日日都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现在,你们就容不得它安安静静地老死园中吗?”
领导说:“林尧你冷静一些,淑娟在,就占了一个熊的指标,它去了,我们可以申请进一个年轻活泼的小熊。从领导来说也很能理解你的感情,一只猫跑丢了还心疼几天呢,何况一只大熊。”
林尧说:“你们就不懂动物。”
领导说:“这点你应该向李玉学习,你看,他已经高高兴兴到绿化班上班去了。”
林壳在园子里找到李玉,李玉正用花剪子嚓嚓地剪冬青树枝。林尧说:“李玉^”
李玉没吭声,低着头继续干他的活。
林壳说:“李玉,我在跟你说话呢。”
半天,李玉才说:“我听着呢。”
林尧说:“淑娟是从你手里亲自卖出去的?”
李玉说:“没错。是我把它塞到笼子里的。”
林尧说:“你也下得了手?”
李玉不理踩林尧,继续嚓嚓地剪他的冬青,剪刀又快又狠,李玉干得咬牙切齿。
林尧一把扯过剪刀扔在地上。李玉弯身拾起剪刀看也不看林尧,又剪。
林尧觉着李玉是有病,气得转身便走。
倒是李玉叫住了林尧,他说:“……你这一病也没人给淑娟带吃食了,淑娟走的时候连哼的劲儿也没有了……它瞅着我,向我求救。我救不了它,眼瞅着那些河南人把它拉出大门……直到门口,淑娟都在看着我,我却站在那里没反应……我不如个畜生。”
林壳无力地坐在路沿上。
李玉蹲下来搬着林尧的肩膀说:“我李玉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林尧,我发了誓,李玉从今往后再不养熊,我受不了这份折磨。”
林売的两眼有些发直,他在地上坐了半天,不知在想什么。
李玉说:“你也到绿化班来吧,绿化班活累,又晒,没人爱干,但清静,再不跟动物打交道,对咱们挺合适。”
林尧说:“我要把淑娟找回来。”
“这不可能。”李玉说,“你上哪儿找那个马戏班子去啊?”
“我先奔河南,找着戏班子的老根儿,再顺藤摸瓜,一只熊,藏也藏不住的。”
“我看太渺茫。”
“走着瞧吧。”
林売说过“走着瞧”,就像风一样刮走了,没有请假也没有跟家里人打招呼。几周过去,园领导觉着有申明纪律的必要,就让饲养科的人日日给林亮划旷工,说是旷够三个月就算自动离职。后来又觉着这样做不太妥帖,便在报上登了寻人启事,让林尧见报速回单位上班。
林尧却一直没有消息,消逝得无影无踪,就像压根儿没有存在过一样。他的妻子陆小雨几次打电话回来,得到的回答都是:正在寻找。
陆家的生意没有因为林壳的离去而受到影响,仍是每曰一桌地稳步前进。
丁一的“日星食品公司”现在不惟生产小熊曲奇,还生产中国黑米醋、日式煎饼、花生牛乳粉、神清速溶奶茶等等,生产干得轰轰烈烈。据说厂里职工每人每月的奖金是市长工资的一倍,至于厂长丁一的工资已然达到了共产主义初级阶段水准。周围郊县及贫困山区出现了十几所“丁一小学”,城东还有“丁一养老院”,都是“日星”出的钱。养老皖的老头老太太们饭后负曝闲谈,所论也多与丁一有关。老有所养,惊心初定的老头老太太们定要饮水思源,感念衣食的提供者丁一先生了,便有通文墨又闲得无事者写了稿子,大家分头抄了,四处寄发,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总比没事好。有当过音乐教师的某老太太甚至谱写一曲《丁一你好》,教大家演唱,唱者却热情真挚,爱心饱满。丁一者,真君子也。
丁一的大善之举自然也传到李玉耳中,他已无心与丁一再去计较什么,只是由衷佩服人家头脑的灵活。领养狗熊的许诺犹如在耳,却并不见落在实处反而弄出许多学校与养老院,这正是丁一的高明之处了。领养狗熊,狗熊不会写什么表彰稿子,也不会唱《丁一你好》的歌,一大把钱至多在清冷之处换块不起眼的铜牌子,这样的事丁一怎么会干?李玉终于明白,丁一是朋友的同时首先是个商人这样一个道理。
这天,丁一开着车来到陆家,说那个横路又要来签约,点名要吃陆家菜,丁一问陆家菜中有没有他还没吃过的。
岳母翻看着食谱说:“陆家的菜你基本都吃遍了啊。”
丁一看那食谱,也多是老面孔。
岳母说:“不妨去问问二大大。”
两人就往二大大房中走,丁一问林务最近忙什么,岳母不愿提林尧出走的事,便搪塞说:“还是他那只熊罢了。”
丁一说:“下回来吃饭,我把支票带来,答应领养淑娟老没落实,林売心里不定怎么骂我呢,是该为狍熊做点好事的时候了。”
岳母笑笑,没说什么。
二大大听了丁一的要求想了半天说:“陆家菜本身档次就够高了,旧社会时一桌饭的用资比乡下一户殷实人家一年的费用都髙,就现在这价格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
丁一说:“二大大,您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没吃过的?”二大大说:“要说没吃过的倒是有,怕你没地方弄去。”丁一说:“二大大您小瞧我了,这年月除了星星月亮我摘不来,原子弹只要有人卖,我也买得出。”
二大大说:“有两样菜,是我刚进陆家门时跟着婆婆做过几回的,后来再没做过。”
丁一问是不是高档新奇的。
二大大说:“这两样菜保证谁也没吃过。”
丁一说:“您快说,是什么菜?”
二大大说:“清炖熊掌,酥炸驼峰。”
丁一一拍手说:“真有您的二大大,绝了!”
二大大说:“掌要选左前掌,这只掌是熊常用舌头舔的,最难得;峰要挑白驼单峰,单峰质嫩,营养丰富。”
丁一说:“二大大您等好吧,这两样东西,我不出一礼拜就给您弄来。”
八西天的太阳即将沉落,长长的日光挣扎着将赵家集的房屋刷出了最后一片辉煌,将天与地染出奇异怪诞的不正经。有人抬起头看那越来越低矮的太阳,又看由于颜色改变而变得完全陌生了的小镇说:“这天怎看着怪怪的,该不是要地震。”
一老汉说:“这叫光煞,老天爷要闹脾气哩,我这一辈子也没碰上一两回,逢光煞,总要出点什么事情……”
怪诞的光亮中走来了面容黑瘦憔悴、衣衫褴褛的林亮。他脚下一双看不出本来面目、断了底的旅游鞋,扑扑地踩着路面的浮尘,趟起一溜灰土,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开裂的嘴唇暴起一层白皮,血丝在唇间闪烁,目光也由于劳累而变得无所适从的散淡,蓬乱的头发与蓬乱的胡须连在一起,沾满了同样的灰土。他在人们关注的目光下走进镇街,停在卖抻面的小馆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