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2页)
这时驹远掂着枪从山上下来。美代问。见着横泰君了?
驹远还在为他的苹果生气。这家伙,前晚大敞着库门扬长而去,使一库苹果都受了冻,卖不成了。又说,抓住它非活剥了皮不可。
小雨说。你们说横泰就像在说一条狗,它可是只大棕熊啊。
美代说。你要是见着横泰,千万别慌,它自然会走开。你记住,见了它你千万不吋掉头陁,那样它非追你不可。其实横泰是个胆小鬼,很温顺的。不过再温顺的熊也有欺软怕硬的毛病,欺负人也是一种愉快。
小雨还是有点紧张。
驹远说。前面已经有几个人走过去了,你若走得快,三五分钟就能赶上他们
于是小雨就走了,顺着山路趟着雪,在驹远和美代的目送下朝山里走去,迎上来的是呼啸的风和雪雾。
转过弯左,猿屋就看见了,前后左右都是树和无尘无染的白箄。指路的箭头执拗地指承出道路的轮廓,有几次小雨怀疑那不是路。但依着指走上去,却感到了地的平整与坚实一路标没有错。先是朝东,后又朝北,山路一立向上,雪也越来越深,一步一步忐得十分艰难,小雨大口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山中显得沉滞浓厚,正如她并不轻松的心。
离开猿屋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并未见到前面的行人,有些躁,更多的是不安。小雨决定休息一下,寻厂一块平地靠着根木头站着,让自己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下。仰起头看堆满广雪的路标,偏那雩掉下来了,砸在她的脸上,冰凉。风由涧底涌上来裹着隐隐约约的吟唱,很动听,像教堂里带回音的歌。细听却又只有风。正思忖吟唱的由来,一根树枝被雪压断,轰然地砸在雪地上,腾起一阵雪烟,惊得小雨浑身一哆嗦。从书上得知,日本有山鸣的传闻,说是山间的精灵在催雪。在远近卨山茫茫一片的地方,通常被称为山的胸腔又叫山的怀抱,如海会呼啸…样,山也会轰鸣,这声音如雷如歌,宛如发自地层的深处,被称为胸腔轰鸣。行路中看到山的怀抱,听到山的轰鸣,就知道雪已经不远了。小雨想这如风如飙的歌声难道就是山鸣?总之这声响为林子平添了无限杀气,她甚至怀疑驹远说的前面几个行人是否真的存在过。再看她所靠的木头,由于雪被蹭去,露出鲜明的字迹。此地常有熊出没,请将残余食物与垃圾随车带走。
一树鸟儿腾然而起,万千细雪纷纷散落。小雨惊惶四顾,对熊的恐惧大大超过了对不明歌声的疑惑。想到来时路过的的警告牌,当时是在汽车里,完全可以当作一种景致来欣赏,面今赤手空拳,只身暴露于山野之间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情了。又想起电影《追捕》中,追咬真由美上树的那头残忍凶暴的硕熊,那追咬的地点是北海道,与此相距不远。更何况当初真由美山野遇熊尚有杜丘相救,成就了英雄救美女的佳话,如今自己再如法泡制,非但不新,而且也一时难寻杜丘之类的好汉。
没时间自己吓自己,五点钟天就要黑,小雨必须趁天色快走,走出这孤独,走出这恐怖。气温仍在下降,精灵们没有白唱,又催来了飘扬的雪花。道路在山间上上下下悠来荡去,甩出了一个又一个轻松优美的弧。小雨走得念如星火,艰苦卓绝,成了雪人,手也划破了。一个小时又过去,前方仍不见村落,前途的渺茫令人焦虑,想喊,不知喊给谁听,扭响了随身携带的半导体,男扮女装的歌星美川宪一在如泣如诉地唱,他的歌声越清晰,小雨越感到人寰的遥远,越感到命运的难测。在国内,在暖气烧得滋滋作响的办公室里,一杯热茶一张报,消磨一个上午的美好光阴,这些何等比人怀念,那时绝想不到所谓的出国进修就是在风呵深山奔命。《水浒》中豹子头林冲只一个风雪山神庙,便被说道了几百年,想来林冲尚有庙可歇,小雨自己呢,四野茫茫,左一个熊出没,右一个熊出没,这便是出国的内容之一了。不是梦,不是电影上的某些镜头,是严酷的,无可回避的现实。她想到了王立山和他的妻与子,在出国定居的五彩光环照耀下或许也有过瞬间的辉煌与得意,但接踵而来的是与在国内截然不同的经历与感触,与生活相搏,与自然相搏,与社会相搏,定居的日子里充盈着难与人言的酸涩与孤独。毋庸置疑,他们也曾不止一次地跋涉过这雪中的山路,也曾带着被人嘲笑的一瓶香油二斤白糖,义无返顾地走进深山……
山岩下背风处有一汪温泉,蒸腾的热气儿十米外都能看得见,待小雨走近,才发现泉内泡着一个棕色的家伙。小雨不知它是不适大家说的横泰,若是横泰肯定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首先它不会接受她这个山外人,小雨也没有猿屋人对它的那种理解与宽容。恶战是难免的,如若那样,她也只有上树的份儿了。细看,不是横泰却是只老猴,太爷爷般地舒懒在水中,它的周围还拥着许多猴儿,只不过光在水面露着小脑袋让人难以发觉罢了。小雨见过日本猴子泡温泉的照片,当时觉得可爱又好玩,今日见了这一群更觉得稀罕。试着走近,它们并不惊恐,除了老猴的眼随着她转外,其余的对她睬也不睬。小雨在泉边坐下来,用热水洗了手,水温至少有六十度,烫得人发疼,这些猴儿们竟在里头泡得住、可见非一日之功。小雨取出一个已冻成石块般的饭团子,递给老猴,它接了,先嗅,又反复地看,然后剥去紫菜皮,用热水将团子化软,把酸梅挖出来,扔了,才缓缓把团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咽,动作的从容与优雅决不亚于一个贵妇在宴会上当众进餐。一只小猴游过来,伸出浸泡得发白的小爪索要饭团,小雨又向就近的猴儿们发了几个团子,都很有礼貌地接了,不轰抢,不撕咬,给谁便是谁的。还有几只正眼巴巴地望着小雨,以期得到食物,小雨却站起身准备走了。
她不能将饭团子全喂了猴儿,得留几个对付横泰,它说不定就在附近转悠呢。果然,猴儿们的饭闭子还没吃完,为首的老猴一声呼叫,十几只猴子立刻由池水中跃出,湿淋淋地奔向岩上的灌木丛。精湿的身体裸露在冰天雪地中一定很冷,不出几分钟就会冻僅,猴儿们毫不犹豫的果断行动使小雨意识到广某种危险的逼近,向四处张望,四周的丛林静静挺立,那些杂乱的枝芽动也不动。她决计不管什么横泰,背上背包走自己的路。
去厂一些饭团于,行装轻松厂许多。风停了,雪花连成厂大片,回头望走过的路,隐在阴暗的林莽中已经模糊不清。前方仍不见熊之巢,若是天黑还到不了村落,后果难以设想。小雨意识到,自进山起横泰就一直窥测跟踪着她,不慌不忙地与她做着捉迷藏的游戏。它伺待着天黑,天一黑便是它的天下,它可以看女人洗澡,可以去镇上闲逛,可以偷驹远的苹果,当然也可以突如其来地从背后向她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