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11页)
金静转过身来说。你去给南星补补功课吧,他落得太远了。
林尧本来想说南星并不想补课,但一看金静忙忙碌碌的样子,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尧一进金家门,便看见南星抱着一把吉它,声嘶力竭地在桑树下唱歌,歌词让人听着有些莫名其妙。
有一张二十岁的面孔,
我却让你看到一顆两千年的心情我无为,却想无所不为。
我梦游,我沉睡。
南星唱歌时头一顿一顿地,腿一踢,臀部一撅,闭着眼睛,一脸的痛苦。脑后那束马尾刷子随着头的摇摆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可笑。林尧听着后几句地道的英语歌词想,这样准确标准的发音还要补习英语么?他大声问。南星,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林叔,南星停止了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模仿罢了,鬼知道什么意思。
林尧看着他臂上纹着的花蝴蝶说广剌上这东西想去也去不掉了。
干嘛要去掉呢?挺好看的。
你会有不喜欢它的时候,就像你脑后的马尾巴它是人生进程的纪念,等我老了,看见它就会想起年轻的岁月,就像你们看见红语录本就禁不住想起万寿无疆一样,你不会认为那段岁月白过了。
南星的回答使林尧找不出相对的言词回应,便问。你的熊揺滚乐队筹划得怎么样了广
上礼拜天在白塔公园演出了,围得人山人海,相当轰动,后来连警察都来了。那么热闹的事,叔您竟然会不知道?我只关心熊的事,不关心熊乐队的事。
我们乐队的旗帜就是一个熊头,张着大嘴吼叫的熊头南星说着做了个张大嘴的样子,很威武吧?
我看像是打哈欠,熊困了,打哈欠,想睡觉,就跟你刚才唱的似的,我梦游,我沉睡,挺贴切。
叔,您别露怯了,您压根没听懂那首歌的含意。就跟我不懂取边的英文唱词儿似的我得给你补英语。
这是你爸爸给我的任务,我来时你姑姑再三叮嘱广的南星看了看北屋,小声对林尧说。叔,您甭费那事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去学校了。
林尧吃一惊,你胆子不小,逃学!
不是逃学是自动退学,我们《熊乐队》七名成员都不去学校。
你爸爸知道吗?
不知道,他只知道倒咸菜缸,抠甲骨义,没劲透了,也没出息透了。
南星,你知道你成了什么了吗?
自由职业者广无业游民!
其实都一样,您倒是有职业,成天为只病狗熊伤神,窝囊不窝囊!
南星,只要是人,就要有责任感,我们每个人都要对某件事情,某个人,某件东西负责任。
我只对自己负责,别人愿怎么看怎么看,我不能为别人活着,为别人的希望、看法、舆论活着。
刚才你那鸡抽筋似的动作也叫艺术?
现代艺术。
你姑姑的《贵妃醉酒》才是真正的艺术,千锤百炼,久经不衰的艺术。
久经不衰的艺术如今在日元美元人民币的冲击下彻底败下阵来,您看我姑姑现在的样子,一双眼只在鲨鱼翅上转,开口是南大街海味店,闭口诰香港源诚泰海货公司,哪儿有半点贵妃的影子,原先周六还能吃。点儿可口饭,现在我跟我爸天天下挂面。
俩人正站在院里说话,林尧看见剪了短发的兰玉生出来倒水,兰玉生见了林尧说。林叔来了,怎么站在院里?
林尧问。金寻没回来么?
金寻立即在屋里应声。回来了,进来林尧转过脸来小声问南星。你妈病好了?
南星说。好一阵,坏一阵,两眼老发直,大夫说治到这份儿上就不锗了
林尧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好好儿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我妈是心病,她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南星忧心忡忡地说,那表情;他的年龄极不相称,这使林尧想到厂他刚才唱的二十岁的面孔,两千年的心情一句。
林尧走进北屋,金寻正在慌乱地收拾一堆烂旧的黄纸片子,见林尧进门他便说。才儿点,你就来了。
林尧说;七点多了,外面天都快黑了。
真有这般时候了?金寻看了一眼窗外,再不说话。
你都走火入魔了。林尧说,弄这些破牛骨头弄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是在继承先父遗志。金寻说,这些是老爷子生前的笔记,其中一批资料……不知怎的竟少了许多……
兰玉生与南星在隔壁哼唱小河的水清悠悠,兰玉生唱得很认真,一字一句一丝不苟,但这首歌从南星嘴里冒出来,就带上了流行加摇滚的味道,而变得不伦不类了。两人唱到一同打鬼子,…同烧炮楼,一同闹减租,一同护秋收时,兰玉生突然戛然而止,指着院中某处惊恐地嗫嚅着。……鬼……鬼!
林尧浑身立即打了一个冷颤,他向院中望去,空荡荡的院落一片残败,几片树叶与一个塑料袋正在院中被风吹得停地打旋儿,塑料袋涨满了气,旋得老高老高,最终挂在桑树的顶端。
应该把这颗树砍了。林尧说,谁家院里栽桑树,看着別扭。
这是我们家老爷子的杰作,几十年前不知从哪儿弄来棵树苗,也不知是什么树,只说是造型好看,就栽上长大厂才知道是桑树当时这儿是后园子,都说不碍事,就留下来了,谁想老爷子栽它,竟等干为自己搭了上天的梯子……金寻一边说一边看着那棵树和树梢旗帜一般飘扬的塑料袋,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中不栽鬼拍手,这棵树也是没给金家带来什么好处,明儿得锯了它了。
你一锯,它就会流血,就会吱吱叫。南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说,《聊斋》里头都是这么写着的,你们两个现代的老爷们儿都迷信成啥了,这话从我姑奶奶的嘴里说出来还差不多。
金寻让南星出去买点小菜。
南星说。我们的乐叭七点多钟在体育场集合,全市几个摇滚乐队要联合演出呢,您自己买去吧。
金寻说。你马上给我从那个摇滚乐队里退出来,晚上不许走出家门一步,让林叔给你补习外语广
南星对金寻的话毫不理会,吹了一声口哨,背起个桶包,冲他爸爸一歪脑袋,向门口走去,身后的马尾巴很扎眼地晃动,并无多少美感。
金寻生气地说。这成什么了,成什么了……
林尧仍旧在看着南星的背影,南星有着金家人的优美高挑身材,他那双修长的腿包在牛仔裤里面,一双高腰的黑牛皮鞋,鞋带儿从脚面一直延伸到脚脖子,给人一种丛林作战的美国兵的感觉,脑后那浓密的扎成一束的头发,否定了他的性别,却突出了这个时代,使人在荒诞中感到沉重,感到难以说清的压抑。
林尧从怀里掏出一瓶五粮液给金导,金寻问。真的还是假的?林尧说。假的敢往这儿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