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1页)
金寻说。一瓶得二百多,我一个月工资
林尧说。蹭酒,前天一个洋人考察团来,主家带来一箱子打开瓶,洋人不喝,只认啤酒,所以一箱五粮液就全扔在陆家了。
公家的钱。金寻说,我想你也不会掏自己的腰包给我买酒喝。
金寻到外面夜市上买吃食去了,林尧望着空空的桌面发呆,若是以往,那上面早摆了碗筷,备了小菜,即便是金寻没有下班,也会有温热的香茶端上来,那是金静的功劳,林尧直至现在才明白,金家小院,有了金静才有了吸引力,才有了周六的聚会,才有了那些欢乐与畅快,金静走了,一切都散了。金静去陆家厨房为别人的聚会增添欢乐与畅快去了,小院由此变得更荒凉,冷清,寂寞,虽然每周六仍然来,不过成了一种形式,全然没了兴味。金寻每回都从外面搞来些千姿百态但全是一个味儿的朝鲜小菜,它实在引不起人多大的吃兴与谈兴。寡而无味的饭食配以寡而无味的清谈,使金家周末的小沙龙黯然失色,再难达到昔日的效果,对此,金寻与林尧都有无力回天之感。他们企图将金静周六叫回来,但周六是陆家最忙的黄金时间,掌厨大师傅是须臾不能离开的,如果周六停业,经济损失惨重,金寻他们的小沙龙将变相付出昂贵的代价,所以俩人都张不开口。
兰玉生由门外怯怯地走进来,挨着窗台的椅子坐下,不安地拿眼睛看着林尧。林尧看见那张瘦长的脸已是死灰色,呆滞的眼神,散乱的短发,让人实难与当年卫生院泼辣麻利的助产士联系起来,想起南星说。我妈得的是心病,她有事瞒着我们的话,林尧觉得这个女人心里准是埋藏着一个难以告人的秘密,其沉重程度肯定足以将一个人的精神摧垮,将另一个的生命仓促结束在某天的早晨,想到此,林尧有些不寒而栗了。他问那个蜷缩的妇人。你认识我么?
认识。兰玉生淸晰地回答。
这令林尧吃惊,他紧接着间。我是谁?
林尧口陆小雨的丈夫。兰玉生低着头说。
我们是朋友,在卫生院的时候我和小雨请求过你的帮助。林尧觉得兰玉生的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严重,他有意唤起对方的回忆。
兰玉生看着他,目光中多少添了些灵气与暖意。
那时候我们干了不该千的事……只好找你帮忙……林尧为了挑选对方印象最深刻的内容,决心挖出自己的隐私。
兰玉生冷淡地说。那是一次失敗的手术,那次手术使陆小雨终身不孕。
这不能怪你,林尧赶忙说,当时是没法子的事儿,我们至今感激你
我不要谁感激,我只求谁也别恨我……兰玉生看着墙的某一个角落说。
兰玉生,你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尧说着倒了一杯热茶递在她的手上。
兰玉生将茶水泼在地上,将空杯递到林尧面前说。酒。林尧迟疑地看着桌上那瓶五粮液,犹豫了半天,还是倒了一点在茶杯里。
兰玉生接过酒一饮而尽,说。再来。
林尧捂着酒瓶,用身子挡着说。没了,真的没了。
真的没了?兰玉生孩子一样地看着林尧。真的。林尧说。
没了就不喝了,我该吃药去了。兰玉生说着站起来,眼里竟渗出些许泪光,对林尧说。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么?林尧摇摇头。
是精神病,忧郁型精神分裂症。兰玉生说得准确又肯定。
林尧问。为什么会得这神病?
因为得罪了西行的鬼魂,他们把我抓左拷问,压杠子,灌凉水,坐老虎凳我被又在渣滓洞第二号女监,我英勇不屈……接下来是兰玉生一通胡说,情节大多来源于以前看过的小说《红岩》、《敌后武工队》和样板戏《红灯记》。
林尧眼看着她那双眼变得干枯,眼中那点罕见的灵气也迅速消逝殆尽。
他长长地叹了一门气说。兰玉生,你歌着去吧。
兰玉生听话地向门边走去,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对林尧说。记住,金静是个邪恶的女人。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是淸晰的,毫不加以掩饰,如果说她是精神病人,没人相信。
林尧愣愣地站在那里,反复思量着兰玉生的话,直到金寻抱着七八个塑料口袋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金寻一面把那些煮花生豆,那些绿得发假的海带和凉拌腐竹什么的往盘子里倒一面问林尧。你看见鬼了?怎么这么个神情广
见林尧没有言语,金寻说。阼是在想玉生的病……她有时清楚,有时糊涂,让人摸不准……
她是缺少起码的心理治疗和安慰。林尧说,金寻,把你手里这些毫无用处的甲骨文先放一放,好好陪一陪兰玉生,她的病也许会好。
我要上班,一天到晚把她一人放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所以,你就把她送回娘家,送进精神病院!
我只有这样做。
这点你还不如南星,南星还知道陪他母亲唱唱歌。
我尽量对她好点儿,金寻晡喃地说,不过能力的确是太有限,现在医疗制度实行改革,每人每年是五百块钱医疗费,这钱不够她一个月的住院费用,我只好把她接回来……
每天把她一人锁在这小院里?
你说怎么办?
好人也会锁成精神病,何况她本来就有病说话间金寻已将各样小菜杂乱地堆了满满一桌子,林尧看着花花绿绿的小吃,没有食欲,也不想伸筷子,他干喝了一口白酒问。有什么主食?
主食没有金寻回答很干脆。
我不想吃你这些乱七八糟。
你以为我想吃?
不想吃你买。
还不是为你,你揣了瓶五粮液了来,我不给你备点菜好像是要独吞你的酒。你凑合着吧。
林尧还是不向那堆小菜伸筷子。
金寻翻了他一眼说广你是吃馋了,你们家天天山珍海味的,想吃什么没有,当然不会稀罕我这点儿破玩乞儿。
林尧没理睬金寻,他觉着俩人今天都有点儿气儿不顺,以前他们从没这样过,这是怎么了。
林尧说。你上班。白天把兰玉生放到陆家去不行。金寻坚决反对,玉生是个疯子,真闹起来砸了陆家的生意大家都不好。
我说的是白天。
白天也不行。
反正你不能这么锁着她。
不锁她我只有请长假……
明天你把她送动物园去,让她在我那儿待一天试试看,你陪着。
倒也是个主意。
两个人都没什么情致,金家周六晚上的聚会酽争地散了,林尧骑车回到陆家,见门口仍停着四五辆高级小车,知道里面的宴会还没有结束,进院果然见正房一桌的主家正对着墙上穿官服的陆家祖先指手划脚,那情景就像吹擂自家先人一样自豪,听者无不毕恭毕敬,谦恭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