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10页)

他停在卖抻面的赵山小馆子前,问。有没有带汤的?

赵山看了看他,说。一块五一碗。

林尧走进小馆,坐在白条木桌前说。三碗。

赵山说。先交钱。

林尧并不理会那不信任的目光,将手伸向内衣口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搁在桌上。他将四万两千块全部存进银行,这笔盘缠,完全是陆家营业分红所得,金寻用那笔钱向单位请广假,去做什么甲骨文考察,他则甩来寻找淑娟,金寻说了,俩人彼此再相见时,又都是穷光蛋,这话大概没有说错。

饭馆主人见钱放了心,也变得热情起来,话也多先生要粗还是要细?

林尧听他管自己叫先生,觉得好笑说。你见过我这打扮,浑身柴火味的先生么?

赵山说。这几年改革开放了,见得也多了,什么样的先生都在赵家集上出现过,越是有钱的,打扮得越穷,现在穷相也成了一种时髦,小青年好端端的裤子,也要在膝盖上挖俩窟窿,追求的就是您这副模样。

林尧靠在墙上,疲乏得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山说。别看您留着大胡子,其实年龄未必有我大。前几个月我这铺子里来了一个徒步考察黄河的,那模样比您还惨,整个连话都不会说了。

热腾腾的面端上来,三大碗,一宇在林尧面前排开。

在面一字排开的同时,街上传来了鼓乐声,四块钱一张票的喊叫声。

街上有马戏班?林尧停止了咀嚼。

赵山说。来了四五天了,镇上就这么几户人家,都看过了,还敲锣打鼓地不走,谁还会看第二遍哩。

有,一只大熊,关在笼子里,那熊整天卧着。

林尧一听,1舌没说,放下碗就往锣鼓声那边跑,赵山退出来说。这人,你的包还在这儿哩。

林尧说。先存这儿

林尧来到兽笼跟前的时候黑熊又卧下了,那股皮肉焦糊的味道还没有散尽,他径直向铁笼忐去蹲在笼前,用手抓着铁笼,仔细看里面的熊。遍体伤痕,骨瘦嶙峋的熊,皮毛已大片大片脱落,许多地方露着粉红的肉,那肉向外翻裂着,让人惨不忍赌。从外形看,林尧已经很难辨认出这是不是淑娟,对着那只懒得睁眼的熊,林尧轻轻叫道。淑娟!淑娟!

班主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看着林尧,无疑从林尧的穿戴打扮,到言行举止,他把他当成了精神病。过了一会儿,班卞走过突粗暴地将林尧一推,林尧猝不及防,跌倒在笼边湿漉漉的水洼中,湿泥、蒜皮、炉灰,各种脏物沾了身,惹来一阵笑声。班主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莬说。想媳妇想疯啦,见了狗熊也叫淑奶。

周围又是一阵笑。

赵山从人群中挤出来,扶起林尧,对班主说。他不是精神病,刚才还在我的铺子里吃了面,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林尧说。我是来找熊的,我的狗熊叫淑娟,你这只熊是不是由动物园买的?

班主说。这只熊已经倒了好几手%我是由河阳一个马戏班子买来的,买来了就后悔,原来是只病得站不起来的家伙。林尧说。我想它就是淑娟。

淑娟?班主听了直咧嘴,你叫叫它看林尧再次趴在笼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唤淑娟。

叫了几声,笼内的狗熊没有任何反应,班主说。狗熊多广,怎么会就是你养过的那只?

林尧说。我觉得它是,我的感觉不会错。

班主说。它并不押你。

它是还没认出我来,说着林尧将手伸进笼内,轻轻地用手指梳理狗熊那杂乱的毛,赵山见了惊叹说;到底是养熊的,敢对这野家伙伸手。

狗熊懒懒地睁了一下眼,扫了一眼林尧,又闭上眼睛。林尧叫着淑娟把它挤在笼边的爪轻轻捏在手里。这时的狗熊,却突然翻起身,腾出一只爪子,由笼内仲出来,那爪刹那间变得狰狞可怕,它向着蹲在笼边的林尧猛煽过来,林尧躲闪不及,熊的一掌下去,半边脸的肉便被掀V,紧接着那巨爪又从上到下,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子……

林尧的眼立时被血帘罩住他并不感觉到疼,一切都发生得如梦幻一般,变化迅速得出乎人们的意料,但是林尧在失去知觉之前,清楚地看到广煽过来的熊掌上,生了一个晶亮圆润的肉瘤,没错,清清楚楚的一个肉瘤。

金静似乎比陆小雨盼林尧更为迫切,无论是家庭内部还是自己自身发生的变化都让她感到恐惧,她已经到了不能再等下去的地步。

继续开张的陆家柒并没有因为二爷的故左而受到影响,这点排除了二大大的担心,但三爷不愿陪客也是实情,所以席面上照旧摆出一副空碗筷,以作象征性陪客。好在来的客人心思大多在吃上,对主家陪与不陪并不很在意。

金静忙得没有半点闲暇。因为有两个厨师辅佐,杀鸡鸭,宰鱼鳖、烧制一般菜看,她已可以不必上手,但逢有正宗陆家菜还须由她亲手来干,四大大时不时还要被二大大请到厨房来监制。

小雨从滏州回来没两天,便心事重重地返回日本了。临行时给母亲留下了五十万日元,一是用来选择父亲的墓地,二是让金静到电视台、报社刊登寻人启事,让林尧速速返回。

金静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小雨的离去而变得轻松,她已经有几个礼拜没回金家了。兰五生再次住进精神病院,接受冬眠灵治疗,上变得呆傻木讷,整个儿成了植物人。金寻搞他的甲骨文考察一去不回头,与林尧成了相得益彰的一对。只有南星进进出出,鬼眉三道地不知搞些什么名堂。金静问过他摇滚乐队的事,南星说。熊都没了,熊的乐队自然也就不存在了,现在我已转攻文学,准备写一部可以与《红楼梦》抗衡的作品。对这个半熟的半大孩子,金静气不得恼不得,与学校交涉,学校再不收留,果断干脆地把他推向了社会。

丁一的星星营养粉厂,现在不唯生产小熊曲奇,还生产9式煎饼、花生牛乳粉、速溶神品奶茶、日本年糕等等,生产干得轰轰烈烈,据说厂职工每人每月的奖金便是市长工资的一倍半,至于厂长丁一的工资已然没了数目,达到了共产主义初级阶段水平。丁一被选为各类代表,果然沾了姓氏的光,逢有按姓氏笔划排列的情况,便当仁不让地排在第一位,2然,社会上目前按姓氏笔划排列的叽会似乎并不很多,所以很多时候一的名字还是在后面排着。周围郊县及贫困山区出现了十几所小学,那都是丁一掏钱赞助的;城南还有丁一寿星园,实则是丁一掏钱办的养老院。养老院一进门就屹立着丁一的石头塑像,老头老太太们饭后在窗前负曝闲谈,所论也多与恩人丁一有关,老有所养,老头老太太们定然要饮水思源感念衣食居住的提供者丁一先生了。更有粗通文墨又闲得无事的老头,写了稿子,复印二三份,四处寄发,费用自然由寿星园报销,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总比没事奸。还打过小学音乐教师的某老太太,谱写一首《歌唱了一》的歌曲,教人家演唱,唱者都很热情真挚,让人听广每每能感动得热泪盈眶,丁一者,真君子也。只是星星厂的职工们有些不忿,星星厂是法定的国营企业,虽与外商合资,国家的招牌是不能隨便更换的,赞助小学校,扶助寿星园此等积德行善的好事用的是工厂的钱,是工厂工人辛辛苦苦挣来的利润,怎么都记在厂长丁一的账上,无论是丁一小学还是《歌唱丁一》,实则是盗用工人的血汗树自己的招牌,严格说是一种变相贪污,于是,对丁一不满的信件一封封由基层转到了市负责人的办公桌上,负责人用铝合金保温杯大饮着丁一的速溶神品奶茶,皱着眉头说。这个丁一,是怎么搞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