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9/10页)
王厨说。这条蛇太粗,劲儿大着呢,捋不住它金静让小丫头们过去帮忙,小丫头们惊叫着跑得远远的。李厨张着两只沾满白面的手,摇摇头表示帮不上忙。
金静实则不愿碰那冰凉柔软的东西,她一看那东西扭身就想吐,只对王厨说话这一会儿便恶心得直往上反胃,爬在水池边哇哇地大吐起来。这…吐,吐得昏天黑地,连苦胆也吐出来了。
二大大走过来问。怎么了?
金静说。看厂那东西恶心
二大大走过去一把攥住蛇身,王厨顺利下刀,将蛇皮轻轻松松地褪下来,去丫五脏没了皮的蛇,亮着白花花的身子仍在翻卷,样更为丑陋可怕,金静于是又吐。
王厨说。这条蛇命真大。
二大大却对金静说。以前你不是这样啊!
熊掌在锅里煮了大半天,叫来了四大大,四大大系上围裙亲自动手了。她先将熊掌小心地放入温水中,然后耐心地,给妇女修眉一样,用镊子将毛一根一根地拔去,边拔边对金静说。慢工出细活,拔熊毛切忌急躁,有人像扯鸡毛似的,一把一把撕,这法子对熊掌是万万使不得的,一片一片地拔,极容易将皮弄破了。文火煮过的鲜事,那皮比纸都软广二大大将大毛抜完,又让金静换小镊子拔细毛,说自己眼神不济,看不淸了,嘱咐金静拔完小毛再用手轻轻将掌上的一层黑膜挫掉,然后再用竹篦子加上佐料文火煮,微烂时将骨抽折掉,将爪尖抽掉,再用凉水冲泡,用鸡鸭汤冬菇火腿干贝淸炖三个小时……端上桌的时候,掌形要完整,颜色要白净,汤要清亮,肉要烂软。
金静拿来个小凳子,坐在门边准备细细收拾熊掌。被拔去大毛的熊掌,光滑得如同人的脚掌,金静把它拿在手里挫着强忍着一阵厌恶和又一次倒海翻江的恶心。源远流长的中国吃文化,至飞禽下至走兽,对中国人来说几乎没有不能入口的,吃得越是新奇,越是不可理喻便也越珍贵,越上档次,花样层出不穷,不在口味,而在奇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已变作食不厌新,脍不厌奇,只要能往嘴里填,熊的脚与人的脚没什么区别。
蓦地,她的手似乎触到了一个圆圆的肉瘤,那瘤鸽子蛋般大小,圆润得透明,金静意识到什么,她把掌翻来覆去地仔细看,心渐渐地颤抖了,手也渐渐地颤抖了一一淑娟!她惊叫着将掌扔回盆内,溅出的水花洇湿了一片地而。
王厨站在廊柱前停止了操作,惊奇地看着她。他背后那条蛇已停土了挣扎,備懒地垂吊着,只有尾尖在轻轻摆动。
金静靠墙站着,她惊恐地望着泡在盆中已经半熟的变了颜色的熊掌,惨白的趾爪和那光润的肉瘤触目惊心地指向苍天。那个雪花飞舞的新年之夜,这只脚爪曾与一个通人性的牲灵相连着,由栏内伸出,向人们传达着它的温情、它的喜悦和它对人的无限依赖与情爱,转眼之间,它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温热的汤锅中,被撤骨拔毛,成为佳看送入它所爱的人的口中。它吃过丁一的星星厂营养粉,反过来生产营养粉的星星厂的丁一又来吃它……
金静再不去触摸那只熊掌,她解下围裙默默地来到林尧那间溢满潮气的小屋,在床前呆坐着,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林尧的被褥散乱地在床上堆积着,她疲乏地趴在上面,却发现那些被褥包括枕巾早已没了林尧的气息,除了一股霉味以外,她熟悉的气息早已散尽……
电话铃响,金静抓起电话。
院内,二大大正站在厨房跨院的门口,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着金静。
王厨说。刚才还坐在这儿挫熊掌。
李厨说;不见有一两个小时了。
二大大到厕所、各屋都看了一遍,没有。她特别到林尧的小屋也仔细看了,也没有。这叫擅离职守,二大大站在厨房的月亮门前愤愤地说,这不是误事嘛,客人六点半开宴,这只掌还要炖三个小时,到时候总不能半生的往上端。
看二大大气势汹汹的样子,两个小丫头私下说。这下金静的奖金没了。
二大大转过脸对窃窃私语的小丫头说。去,请四大大来了
那一晚的清炖熊掌烹饪得可谓空前绝后,功夫到家,掌糯味浓,汤鲜爽口,吃的人无不叫好,无不对此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在以后数9、数周、数月内,那晚宴席的参与者,再品尝别的佳看时总要摆出一副见过性面的口气说。唔,这个比熊掌的味道差远了。
淑娟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如此评语,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林尧在数日后的昏迷中醒来,眼睛努力睁,睁不开,四周黑洞洞一片,以为是在夜里,又分明听见外面有叽叽的小车声,是医院里使用的那种胶皮轱辘的小车在水泥地上行走的声音。周围是浓烈的酒精味儿,来苏水味儿,林尧明白了,这是在医院里了。淑娟抓伤了他,人们把他送进了医院。他觉得脸上的皮绷得很紧,用手去摸,胳膊抬不起来,原来被缚在床上。这情景使他想起了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兰玉生,兰玉生也是常常被绑在床上的,但他不是兰玉生,他是个精神非常非常健康的人。他想喊,只一张嘴,一阵撕裂的疼痛猛地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他痛苦地在床上转动着身躯,喉咙内发出呼呼的声响。
一双温热细腻的手紧紧的攥住他的手,他感到那个人正在句他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轻地说。别动他知道对方是谁了,很快地安静下来,但是他说不出话,他也看不见。
什么也别问,老老实实地躺着,对方用手抚摸着他的全身,他感到全身舒坦。
胶皮轱辘的小车在他的床前停下来,护士往吊液体的瓶内加药,他隐隐听到有人问。什么药?
镇静药。让他睡觉。
睡觉也是治疗?
他醒来会受不了。
可他早晚得醒。
那时候伤口至少不至于绽裂了。
金静在林尧的病床边守护已经几天了,面对头部缠满绷带的林尧她百感交集,从电话里接到林尧受伤的消息,她二话没说,扔厂电话就奔了滏州的县医院,同时走进县医院的还有动物园的领导和林尧的朋友李玉。
淑娟这一巴掌尚属掌下留情,没有将林尧的脑壳敲碎,只是掀去了半张脸,撕开了半边头皮,揪出了一只眼睛,谁都知道,林尧已经彻底破了相,任何高明的整容师都只能对这张只有一半的脸摇头叹息。整容还是下一步的事,目前尚在保命阶段,只要不感染,能安全度过危险期那就是万幸了。领导撂下几句关切的话走了,那关切中明确了这次意外事故的责任,单位并没有委派林尧去寻找淑娟,有此后果,除了让人深表同情之外,也只有遗憾了。赵家集的马戏班子早已不知去向,倒是面馆的赵山,向每一个吃面的人描述着当时的情景,一遍与一遍不相同,演义的成分越加越多,后来人听到的情景竟是,那个步行考察黄河的人想老婆想得疯了,见了关在笼子里的熊错把它当成家里的娇妻,又是拽又是亲,惹恼了狗熊,就冲着这个半疯儿抽了两巴掌,当下就把脸煽飞了。赵山说。要不是他的包扔在我的店里、谁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是我从工作证上头,找着了他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