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9/28页)
“朕意已决,你且退下。”高宗李治不耐烦地朝韩瑗摆了摆手,随后微笑着朝英国公、司空李世勣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英国公有何贤见,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世勣自从被高宗从外地召回京城之后,一直称病在家,很少过问朝中事务。在这之前,一连数次的废立之议他均未参加。许多年前,当他被唐太宗无端贬往叠州时,他就已经看穿了太宗皇帝的心思。以太宗这样的圣明天子尚在玩弄权术,李世勣不禁黯然神伤。现虽蒙高宗召回,官及司空,但经过这个周折之后,他对朝廷事务早已失去了兴趣。他见高宗皇帝此刻正以期待的目光召询自己的意见,便寂然说道:
“臣以为这是皇帝陛下宫中私事,何必由外人来说三道四?”
高宗见李世勣语含怨尤,但对废立之事并不反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右仆射褚遂良第二次迈步上前。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朝笏,对高宗说道:“既然陛下圣意已决,遂良已无话可说。只是臣以为先帝之命未敢遗忘,更不敢逆违,故直言劝谏陛下。如果皇上一定要另择皇后,也当从长计议,从天下名门闺阁的女子中重新挑选入宫未迟……武氏曾经侍奉过先帝,这是有目共睹之事,难逃众人耳目。若陛下一意孤行,必然会给本朝遗下大患,望陛下深思。”
褚遂良将象牙朝笏放在地上,脱下帽幞,不住地叩头,不一会儿就血流如注,使人不忍卒睹。
“臣褚遂良把朝笏敬还陛下,求圣上恕臣之罪,让遂良尸骨还乡……”
褚遂良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违抗圣意,不仅文武大臣没有想到,即便是高宗本人也是始料不及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太极殿内鸦雀无声,笼罩着一股死一般的岑寂。高宗李治亦显得不知所措,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当君臣相顾,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高宗身后的黄褐色幕帘轻轻翕动了一下,一个尖利的女人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
“把这个老东西拉出去杀了!”
武则天话音刚落,早有两名武士上前,拽住了褚遂良的双臂。
长孙无忌凛然一惊,仿佛从昏睡中突然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从朝仪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要唐突从事,以免在危急关头罹下大祸。可是眼下他已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他的语调和仪表已全无往昔的镇定、从容,犹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钳制着他的咽喉。
“褚遂良就算有罪,可身受先帝遗命……”
无忌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哀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显得不伦不类,除了褚遂良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了他一阵之外,朝中群臣和高宗皇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无忌意识到在今天的早朝仪式上,他与幕帘之后的那个女人尚未交锋就已落败。他感到了一种难言的耻辱,但他并未想到,他若要洗刷这一耻辱恐怕已没有时间了。
褚遂良被两名侍卫拖出去之后,高宗宣布退朝。
这一年的十一月一日,册封武则天为皇后的典礼在太极殿外举行。典礼的规模和声势几乎超过了皇上的登基大典。英国公李世勣亲手将皇后的玉玺交给武则天。随后,在鼓乐声中,武则天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来到肃仪门,接受百官的贺拜。
在册后大典举行的同时,王皇后和萧淑妃因谋行鸩毒,被废为庶人,囚于后宫,右仆射褚遂良越礼犯上,被贬为谭州都督。
第二天一早,太监魏安急匆匆赶往武则天的新宫,他提醒皇后:既然褚遂良曾蓄意置皇后于死地,现仅仅将他贬为谭州都督,这样的处罚是不是太轻了一点?
武则天莞尔一笑:“褚遂良素以勇毅刚直在朝内著称,如果我草草将他杀掉,不等于是成全了他的名声了吗?”
过了一会儿,武则天又说:“倘若我一下子将他远徙黔州,那里的险山恶水只能使他的意志磨砺得更加坚定。现在,我打算逐级将其流放,我倒要看看一个忠臣良将的耐心能持续多久。”
“如此说来,我也就放心了。”
“《尚书》上说,大凡英明的国君都知道借用大臣与百姓之力,但最圣明的君王却懂得借用天地自然之力。”武则天说。
“还请皇后娘娘指点。”
“世上的任何事物无一不是可以改变的,老子的阴阳互易之术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武则天道,“就拿褚遂良来说吧,他现在一脸忠臣之相,但用不了多久,他会写信来向我求饶的。”
“这会儿,褚遂良在谭州还蒙在鼓里呢。”
“这就如同下棋,棋子怎么会知道我要将它推往何地呢?”
“不过,”魏安脸上闪过一阵忧郁,“长孙无忌在朝中树大根深,娘娘不可不防。”
“无忌狡诈阴险,善于权谋,不过眼下他已有所收敛。褚遂良不是他的紘股至友(中文里没这说法,股肱至友也不对。直接写至友或者刎颈之交比较合适。)吗?现遭流放,他怎么连个屁也不敢放呢?”
武则天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叹息一声:“只怕是无忌往后,大臣们也会一代不如一代了。”
褚遂良被贬往谭州不久,再度被贬往桂州,一年之后又被谪往爱州,在屡遭贬谪的过程中,武则天丝毫没有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当褚遂良最终到达黔州时,他已意气顿消,豪情尽失。昔日的褚遂良已不复存在。他于心形两寂之中终于提笔给高宗写了一封信。信中已全无对当今皇后的不敬之词,惟余言词恳切的哀告和央求了。武则天和高宗对此信照例不予理会,两个月之后,褚遂良在愧悔交加的恐惧中枯索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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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被贬之后,韩瑗和来济旋即遭到流放。长孙无忌见大势已去,只有终日闭门不出。厄运的阴影似乎远远没有散去,无论是武则天,还是新任中书令兼侍中的许敬宗都不会停止对他的追击。
在武则天给予无忌以最后的致命一击之前,朝中发生的另一件事也许应当略作交代。
废后王氏和淑妃萧氏在武则天册封之后即被囚禁于冷宫之中。一天傍晚,高宗皇帝从嘉献门外的一处废苑经过,看见萋萋衰草之中,矗立着一幢颓房。两名宫女通过墙上的一个孔窗往里递送食物。
“房内何人所居?”高宗向身旁的一名宦官打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