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6页)
星期一,他去了德本汉姆。香水柜台的那些女孩儿被他吓坏了,而他也被她们吓坏了,涂了脂粉,显得不太真实,戴着古怪的睫毛,拔光了眉毛,清理了脸上的汗毛,看上去好像商店里待售的鸡。不过他最后还是找到了琼。在这玻璃和人工光线闪烁的背景下——一个卓然非凡的伦敦,就像他初来乍到时在大街小巷所寻找的那个伦敦——她显得颀长而柔和,粗野而性感。一想到星期六那天她是如何令他心动,他就受不了。她的长睫毛在那漆黑的眉毛和珍珠色的眼睑下掀起。她同他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意外似的。他松了一口气,而且没等他说完一句话,他看出她已经明白了他的需要,对他温柔起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这件事情,如何措辞。他只会说:“琼,你见到我高兴吗?”
她直截了当地答道:“当然,威利。”
“今天我们能见面吗?等你下班。”
“在哪儿见面?”
“夜总会。”
“珀西的那个老地方?你看你得先成为会员。”
下午他去了那个夜总会,看自己能否成为会员。毫无问题。奇怪的是,那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那个黑人酒保和那个面色惨白、坐在高脚凳上的女人。那酒保(这么清闲的时候他干的可能就是珀西以前干的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威利填一张表。然后威利付了五英镑(他每周的生活费是七英镑),酒保拿起钢笔先转了几个小圈——就像是举重运动员举起地板上的杠铃之前先比画几下——然后才在一张小小的会员卡上写下威利的名字。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已经盯着那条街看了许久。他不想先到,然后失望。他一边看,一边想象琼下班后如何在某个地方稍作准备,然后从德本汉姆出来往夜总会走。她来了,他在门口迎接她,一起走进去,进入昏暗的酒吧。酒保认识她,高脚凳上的女人也认识她。他买了饮料,很贵,两个人十五先令。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他一直闻着琼的香水味,挨着她,都没注意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们不能去学校。珀西会不高兴的,而且我只能周末过去。”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好吧。我们另找地方。我们得叫辆出租车。”
司机听她说完地址,扮了个鬼脸。汽车驶出迷人的大理石拱门和贝斯沃特大街,转向北,很快来到一片肮脏的街区:高大脏乱的房舍,没有栏杆,没有篱笆,垃圾桶就放在临街的窗户下。他们在一幢这样的房子前停下。五先令,包括小费。
走上一段没有扶手的楼梯,面前是一扇破旧的大门,许多地方能看出漆过好多次,进门是一个昏暗的大厅,积年污垢的味道扑鼻而来,墙上还装着煤气灯管。高处的墙纸几乎成了黑色的,地毯没了颜色,只有边缘还能看到零星原先的图案。大厅另一头的楼梯是老式的,很宽,但木扶手上积满污垢。楼梯平台上的窗子灰乎乎的,玻璃裂了,外头的地上尽是垃圾。
琼说:“这儿不是利兹饭店,可这儿的人不错。”
威利不那么相信。门大多关着。越往上走楼梯越窄,威利不时会见到半掩着的门后闪过老妇人愁眉不展、皱纹累累的蜡黄面孔。离大理石拱门那么近,却好像在另一座城市,就仿佛学校上空的是另一个太阳,德本汉姆商店香水柜台下的是另一个地球。
琼打开一扇门,房间很小,光秃秃的地板上铺着报纸,报纸上放了张床垫。一把椅子、一条毛巾、一个裸露的电灯泡,此外再没有其他什么了。琼慢条斯理地脱着衣服。威利觉得受不了。他几乎没有享受到。一切在转眼间结束了,为此他筹划了整整一个星期,花了那么多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琼让他把头枕在她丰腴的手臂上,说:“我有个朋友说印度人是会这样。因为包办婚姻。他们没有感觉到自己必须费点心思。我爸爸说他爸爸曾告诉过他:‘要先满足女人,然后再想你自己。’我看没人告诉过你这些。”
威利想到他父亲,怀着从没有过的同情。
他说:“琼,让我再试一次。”
他又试了一次。这一回持续得久些,但琼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就跟前一次一样,那一刻过去了。厕所在黑漆漆的走廊尽头。布满灰尘的蛛网覆盖着高处生锈的水箱,像块什么料子似的挂在头顶的小窗上。琼回来之后开始细心地穿衣服。威利没有看她。他们走下楼去,一言不发。一扇门开了,一个老妇人盯着他们看。一小时之前,威利或许会在意;现在不会了。在楼梯平台上,他们看见一个瘦小的黑人,脸庞隐藏在宽边牙买加帽下面。他下身穿的是佐特套装的裤子——脚踝收窄,腿部宽松一一料子非常薄,适合在温暖的地区穿。他久久地看着他们。他们走过凋敝的街道——万籁俱寂,黑黢黢的大窗户里装了松松垮垮的窗帘和简易百叶窗——回到商店的灯光和来往的人流中,又是伦敦了。这会儿没有出租车了。有一班公交车琼可以坐——她说要去大理石拱门,那儿有车去一个叫克里考伍德的地方。威利可以坐另一班公交车。回学校的路上,他想着琼正在往家里赶,那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地方,又想到珀西,他开始后悔。但没多久,他就把悔意踢开了。他发现自己到底还是得意的。这个下午他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他已经变了。钱的事情,他之后才会担心。
再次见到珀西的时候,他问他:“琼家里人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们。我认为她不喜欢他们。”
后来他去学院图书馆,看到一本塘鹅平装版《性生理学》。他前后翻了翻,但还是因为书名太科学而搁下了。这本战时出版的平装小书装订得非常结实,金属书钉都已生锈,有时很难看清行首的几个字。他不得不掰住书缝,把书转向不同的角度。最后他找到了想看的东西。书里说男人平均能持续十到十五分钟。这可真糟糕。接下去一两行更糟。他读到某些“性爱强人”能轻轻松松持续半个小时。那轻浮的、幸灾乐祸似的语言仿佛重重一击。他没想到一本严肃的塘鹅版图书会这样措辞。他不愿相信刚才读到的那些话,也不愿再读下去。
他再次见到珀西的时候,就问他:“珀西,你怎么学会做爱的?”
珀西说:“你得慢慢来。我们都是慢慢来的。先找小女孩练习。别这么一脸惊讶,小威利。我敢肯定,你那个大家族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是件件都知道。威利,你的问题是太规矩。人家看向你,却看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