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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春玫救了他吗?现在,春玫就在他身边,但他却觉得她是那么不真实,那么不能让他相信。李北烛、路红、左春玫……是那所大学让天南海北的他们到了一起。也是那所大学让他们再次天南海北。然后有那么几对又把天南海北变成结巢而居。那么他呢?假如他不和路红结婚,他将要和她分手吗?假如他和她分手,那他们的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假如他和她结婚,他们将要相守着一天天变老吗?然后呢?然后的然后呢?假如他和她结婚,那这个世界就是他们两个人吗?那么其他人呢?春玫呢?如果说他和路红是烟雨楼台,那么春玫是什么呢?是楼台上空的月吗?这月和楼台又是什么关系呢?又为何要照着楼台呢?月光不是楼台,但它照着楼台。楼台不是月光,但它却在月光里。而楼台和月光哪个更真实呢?他更需要那个住还是照呢?李北烛的眼前就有无数的水墨画在翻飞,但他却不知道那个画者藏在何处,用心何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选哪一幅。这背后有着太深太深的水,让他看不透。
这时,车子一颠,左春玫就整个到了他的怀里,这一意外,让李北烛的心一酥。他才意识到,现在的左春玫是这么孤弱,这么需要依靠,他却没有体察到。在此之前,楼台的门窗是一直紧紧关闭着的。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词:冷月无声。现在看来,冷的不是月,而是他的心。这一发现让他大吃一惊,也羞愧万分。他突然觉得这两天莫名的忧伤和纷乱的思绪不但无聊,而且无耻。这样想着,一直端着的身子就松开了,就变成了一个摇篮,左春玫的身子就舒服地陷进来了。一种来自左春玫身体重量的美好把他的心填满了。接下来,李北烛的所有心思都在保持和维修那个摇篮上,忘了困顿,忘了烟雨楼台,也忘了危险和担心。
傍晚时分,车到青海湖。一直昏睡的左春玫突然醒来,问到了什么地方。李北烛说青海湖。左春玫就坐起来,给师傅说,我们到湖边去一下好吗?引来大家不解的目光。司机说,还去?左春玫说,我想换一桶青海湖的水。我看过资料,湟鱼在别的水中最多只能活两天。司机不解地看了左春玫一眼,说,有这个说法吗?左春玫说,绝对,《动物世界》放的,赵忠祥亲口讲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司机有点不高兴地说,那就去吧。
车到停车场。刘辉说他帮左春玫去换。左春玫说,你就好好歇着吧,让李北烛陪我去,他精神。李北烛说好的,说着,打开后备箱提了桶往码头去。
路上,李北烛问,头还痛吗?左春玫说,还有点,让你担心了。说着举起右手,看着被李北烛掐肿的地方。说,谢谢啊。
到了湖边。左春玫说,这水怎么换啊。
李北烛说,需要我帮你换吗?
左春玫说,当然需要啊。
李北烛就弯腰掬了一捧湖水,举在左春玫面前,说,鱼呢。
左春玫说,桶里呀。
李北烛说,它明明在你心里。
左春玫说,绝,真绝,那就替我换吧。
李北烛说,好,请把你的旧水先倒掉。
左春玫怔了一下,说,找不到出口啊。
李北烛说,找的那个便是。
左春玫一怔,说,我现在好像能够看到你的那个立场了。
李北烛没有想到左春玫会想到这一路,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
左春玫说,时间不早了,北烛诵咒吧。
李北烛一惊,说,诵咒,什么咒?
左春玫说,当然是放生咒啊。
李北烛的心里就被感动填满,有种把左春玫揽入怀里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从兜里掏出念珠,在湖水中蘸了一下,一边往桶里的鱼身上洒,一边诵咒。
诵毕,左春玫说,我可以补充一句吗?李北烛说当然啊。你也可以送给它们一个祝福。左春玫说,下世做人,去吃他们。把李北烛惹笑了。
李北烛说,春玫你放吧。左春玫就蹲下去,却不动手,只是盯了鱼看。李北烛顺着左春玫的目光看去,就迎着那些婴儿一样乖顺的目光。李北烛的身体打过一个颤,心里突然一阵痛,他清楚地记得,他是在哪儿见过它们的,却一时想不起来,目光就再不敢到桶里去了。
左春玫仍然盯着那些鱼看,不动手。
李北烛担心大家等,说,春玫,该动身了。她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桶子慢慢地在左春玫手中倾斜。
李北烛第一次发现,左春玫的手是那么好看。他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个此刻最不应出现的词:性感。
2006年8月5日草稿
2006年10月1日成稿
2007年3月3日改定
上岛
李小鸥给程荷锄打电话时,程荷锄正在办公室枯坐,享受下班后那种人去楼空的美好。程荷锄问李小鸥在哪里?李小鸥说就在他们办公楼下面。程荷锄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李小鸥说,因为我吃了一礼拜素。程荷锄心里一阵热,笑着说,小鸥真是个好孩子。李小鸥说,今晚请你听钢琴,怎么样?程荷锄问在哪里。李小鸥说上岛。程荷锄说,如果我说晚上有事呢?李小鸥说,那我将会很沮丧。程荷锄说,女孩子沮丧容易变老。李小鸥说,那就快点下来,迟了就没座了。
程荷锄下楼,看见身着黑皮夹克,紫底红格短裙的李小鸥背靠大门站着,马尾辫被微风轻轻地掠动,有种特别的味道,心里不由温暖了一下。但几乎在同时,他就追问自己,你动心了?程荷锄自嘲地翘了翘嘴角,轻手轻脚地出去,绕到李小鸥面前,把李小鸥惊得叫了一声天。李小鸥戴着大口罩,只把亮亮的额头和潮潮的眼睛露在外面,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程荷锄说能不能一睹庐山真面目。李小鸥就听话地把口罩拿下来了。程荷锄发现,几个月不见,李小鸥变得有些清瘦,却有一种清瘦之后独有的简约和美丽。
李小鸥盯着程荷锄看。程荷锄说,怎么,政审啊?李小鸥没有搭理程荷锄,又看了一会儿,说,今天还算正常。程荷锄说,难道哪天不正常了?李小鸥没有回答他,问,想吃什么?程荷锄说,面,哪里的好?李小鸥说,北塔那里有一家新开的素菜馆。程荷锄激动地说,太好了。
等待上菜时,李小鸥说,你要出家了?
程荷锄笑笑说,我本无家,何以出家?
李小鸥对程荷锄说,准备什么时候剃度?
程荷锄说,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