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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鸥说,太深奥了。
程荷锄意识到自己走得远了,忙说,帮你做一会儿脑力体操。
李小鸥不解地看着程荷锄说,不可思议。
吃完晚餐,李小鸥说我们打个的去吧,就两个小时,耽误了好可惜的。
程荷锄说,只要你心里有钢琴,钢琴也在路上嘛。
李小鸥看了程荷锄一眼,再没有坚持要打的。
李小鸥说,你变了。
程荷锄说,怎么个变法?
李小鸥说,你从北京回来,我就发现你变了。
程荷锄说,说说看。
李小鸥说,那天在大街上,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但我很久喊不出你的名字,我好像被什么魔怔了。
程荷锄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夸张了。
李小鸥说,真的,你知道是什么把我定在那里吗?
程荷锄说,不知道。
李小鸥说,是你的目光。
程荷锄说,是吗?
李小鸥说,你那天的目光让人觉得大街上只有你一个人,换句话说,好像这大街只是你一个人的,那么目中无人地从人群中穿过,不,是飘过。
程荷锄心里一震,停下脚步,不由深情地看了李小鸥一眼,面前的李小鸥一下子变得贴心贴肺起来。
程荷锄说,是目中无人,还是视而不见?
李小鸥说,既目中无人,又视而不见。
程荷锄略作沉吟,说,其实你看到的不是我。
李小鸥说,那是天外来客?
程荷锄冲李小鸥笑笑,说,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吗?
李小鸥说,什么?
程荷锄说,是你的心。
李小鸥吃惊地看了程荷锄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程荷锄既高兴又遗憾,高兴是因为茫茫人海中终于有了这么一个知音,遗憾是因为他觉得李小鸥把他曲解了。
程荷锄和李小鸥的交往有些传奇。十年前,他们在基层城市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就音讯全无。十年后,他调到这个城市工作。那天早上,办完调令,刚一出人事局的大门,就碰到了她。就是说,她是他落脚在这个城市之后碰到的第一个“熟人”。激动之后,彼此通报了近况,留了电话。然后就有奇迹频频出现,说来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但事实确实发生了。就像这次从北京回来,第一天去单位的路上,他们又是不期而遇。
但是,到这个城市已经三年了,他们的近距离接触却总共只有三次。一次是她请他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一次是她请他去听俄罗斯乐团音乐会。一次是他从北京学习回来在街上碰上她。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别人眼里的绝色美人,他的心里总是有种强烈的排拒。她的许多约请,他都婉言谢绝了。
程荷锄说,那么今天呢,还是那样的目中无人吗?
李小鸥说,有点,但今天好像还有一个人。
程荷锄说,你是说,我那天的表情非常漠然?
李小鸥说,是目光。
程荷锄说,你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吗?
李小鸥说,如果见过,就不那么震惊了。
程荷锄说,你觉得那种目光好吗?
李小鸥说,反正我喜欢。
程荷锄说,那你说说我以前的目光是怎么样的?
李小鸥说,有点杂质。
程荷锄说,今天呢?
李小鸥说,不同于那天,也不同于以前。
程荷锄在心里说,这女人真厉害。
上岛到了。程荷锄没有想到李小鸥已经订了最里面靠窗的一个咖啡座。李小鸥问程荷锄喝什么。程荷锄说,听你的。李小鸥说,那就要台湾香榭吧,我喜欢那种甜中微苦的味道,还有它的颜色,像是悼词。程荷锄说,好,我也喜欢悼词。
第一个曲子是《梅花三弄》。
曲终,李小鸥说,可以问一个唐突的问题吗?
程荷锄说当然。
李小鸥说,你这辈子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程荷锄怔了一下,说,我们今天不是来听钢琴吗?
李小鸥说,你既然同意了,就得回答我。
程荷锄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爱”这个字太高贵了,为卑贱者不配,只有高贵的灵魂才有资格享用。
李小鸥说,你说一个人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这样的生命有意义吗?
程荷锄把目光投向茶杯,双手紧剪,顶着下颌,什么也没有说。
李小鸥见状,低了头,以手衬额,良久。
过了一会儿,她又换了轻松的语气说,以后呢?以后你会真正地去爱一次吗?
程荷锄定定地盯着李小鸥看了一会儿,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李小鸥抬起头,眼睛里蒙着雾,看着程荷锄,说,太深奥了,我不懂。
程荷锄说,一得永得,一失永失。
李小鸥似有所悟,但程荷锄从她的目光里能够看得出,她又曲解了他的意思,李小鸥很绝望。
又一曲终了时,李小鸥说,你说一个人一辈子没有真正爱过,算不算过了一辈子?
程荷锄略作沉吟,说,爱不是这辈子的事,爱是你的前世,也是你的来世。
李小鸥的神情漾了一下,说,你说真有来世?
程荷锄说,你觉得有来世不好吗?
李小鸥说,可以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吗?
程荷锄说,当然可以。
李小鸥说,你体验过高潮吗?
程荷锄一惊,心想李小鸥今天是怎么了。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一念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不适真是荒唐。
程荷锄说,你呢?
李小鸥几乎没有怎么思索就说,没有。
程荷锄说,知道为什么没有吗?
李小鸥说,不知道。
程荷锄说,高潮是爱的代名词。
李小鸥赞同地看着程荷锄,有种想靠过来的感觉。但程荷锄十分强烈地觉得,李小鸥又把他曲解了。
程荷锄说,知道龟是怎么受孕的吗?
李小鸥说,还真不知道。
程荷锄说,用目光。
李小鸥说,是吗?
程荷锄说,一旦雄龟被人杀死,所有孵化中的子龟都将死去。
李小鸥神情一暗,接着说,没想到你这么专业,那前天的性学讲座你为什么不去?
程荷锄笑笑,说,傻瓜,性是能够靠一二三来讲的吗?
李小鸥说,那为什么有性学专家?
程荷锄说,既然能够讲出来,请问最高级的爱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