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23页)
《新疆植物志》五百三十页,铜版纸印刷,定价五十八元,一九九四年,五十八元相当于一个月工资。孟凯抱着砖头一样的大书上楼。舅舅就数落司机表哥:“知道你为什么考不上大学?这么厚的书不要说买,就是拿手里掂一掂也能考个大专中专。”司机表哥没吭声一脸怪笑,他已经把扯下来的图片烧掉了。他还必须回击父亲一下,他庄严地告诉科长父亲:“我会让我儿子你的孙子看这么厚的书。”
孟凯就像圣徒,洗手,深呼吸两分钟,然后打开《新疆植物志》,从第一页看起,看了整整一个礼拜,天山南北的植物全都进入他的大脑。脑袋里也有一个海,脑袋里的海也相当辽阔相当浩瀚,称其为瀚海一点也不为过。肉苁蓉和锁阳显然属于瀚海里小小的岛礁。那也是孟凯关注的焦点。文字已经不重要了,他在反复观察图片,这种状似鸡巴的药材,竟然都寄生在梭梭红柳白刺的根上,怪不得叶海亚的胳膊跟梭梭那么相像,叶海亚的气息跟红柳一样芳香,叶海亚能把沙漠当洞房。所有秘密都在这里。孟凯合上《新疆植物志》。孟凯就出去了。
孟凯穿过精河县城穿过绿洲上的农田果园林带。绿洲和沙漠交界的地方,胡杨树跟城堡一样一个离一个很远,孤单而壮观,叶子全都黄了,金光闪闪,每棵树都有几亿颗种子,跟真正的鸟群一样抖着白色的翅膀穿越戈壁沙漠寻找江河湖海,寻找落脚的地方。胡杨树杈很多,孟凯很快就爬到树顶,树冠上的叶片又大又厚,下边都是小叶子。孟凯盘腿坐稳,取出望远镜,他不再观察梭梭红柳,他搜寻沙丘后边的地精,锁阳肉苁蓉合起来就是地精。沙漠瀚海里的鸡巴一般都在四十至一百六十厘米之间,高大者接近人体了。叶海亚跟她的新婚丈夫就吃这玩意儿度蜜月,你说这蜜月能不蜜吗?当看到大地上活生生的地精时,孟凯还是颤抖不已,羡慕嫉妒激动惊奇,种种滋味交混一起。孟凯出气很粗。生长在沙地的锁阳和肉苁蓉六七月份就成熟了,就勃起了,都充血了,顶部红中带黑,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孟凯的裤裆顶起老高。狗日的真会选地方,望远镜在延伸。孟凯的眼睛已经赶上老鹰了,孟凯看到了一米八个头的地精,巨人似的屹立于天地间,昂首挺胸,不知是望远镜晃动还是巨人似的地精在走动,地精越走越近,太阳转到地精的背后,地精就显得更高更大了。这哪是鸡巴,活脱脱一个人嘛!人还真是个样子!太阳慢慢落下去,中亚腹地辉煌的落日,西地平线上滚动的太阳已经不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了,就像天空裂开一个洞,被挺拔的地精戳破的圆圆的喷出鲜血的洞。热气腾腾的鲜血潮水一样淹没天空和大地,鲜血已经不是血了,闪烁着火星,成了熊熊大火,天地间的一切都融化在太阳的大火里,地精高大壮硕,浴了血与火,不断地进入抽出,太阳发出幸福的颤音。此时此刻,从巴尔哈什湖阿拉湖起飞的潮水般的鸟群穿过阿拉山口,啊啊地叫着,太阳的大洞跟阿拉山口重合在一起,鸟群好像来自太阳的深处,从生命之门到心灵,太阳彻底地敞开了,从太阳深处奔腾而出的不再是火焰不再是血,而是生命之液,铺天盖地,这才是叶海亚的气息。《新疆植物志》里写得清清楚楚,地精的一大半在沙子里遇上沙尘暴会被沙子埋掉,采集的时候拨开沙子就可以了。春末夏初地精成熟,秋天是最好的收获季节。他们去得真是时候。成熟的地精都在一米到一米六的高度,个别地精会长到两米高。这么高大的地精全让他们吃掉了。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幸福。
我们就会明白孟凯有多痛苦,那是清醒而又理智的痛苦,直达事物的本质,具有某种哲学意味。折腾得孟凯睡不着觉,在床上不停地翻腾。反正是一个人的房间,再折腾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床和床单就遭殃了。
孟凯是被他自己的腥味弄醒的,床单湿津津好像一万只蜗牛爬过,散发出清泥的苦涩气息,睁开眼睛就被呛得咳嗽一气,接着是那种地老天荒的无限的惆怅与沮丧。他冲了澡,换了内裤,床单晾在阳台上,精斑在阳光下白晃晃的,引来更多的阳光。孟凯眼前又出现辉煌的落日景象,涂满精液的床单才是真正的落日,可一点也不辉煌,很快就干透了。中亚腹地的秋天,晾干被褥床单是眨眼间的事情。太阳跟熨斗一样贴在床单上,涂抹精液的地方就膨胀了,就鼓起来了,跟大海上的帆一样,哗啦啦,床单真成了帆,驶向蓝汪汪的天空,升到绿洲上空时就成了一面旗帜。石河子纺织厂生产的本地长绒棉纯棉床单,红黄蓝三原色匀称美观的条纹,孟凯激情澎湃的生命之水等于给它刷了一层透明的乳胶。孟凯半个身子探出去,胳膊伸老长,好像在模拟大漠深处梭梭的动作,梭梭就像千手观音一样拥抱世界,叶海亚就这样高举白晃晃的双臂抱她的新郎。孟凯在拥抱他的落日,差点坠下去,还是扶住了阳台的水泥护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生命之水在床单上枯竭,周游世界,把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令人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当床单飘到林带上空时,林带里的鸟儿潮水一样四面散开,林带空了一大半,树叶失神似的乱抖,牛马骆驼冲出村庄,向大漠奔去。
几天以后,牛马骆驼又回来了,人们发现都是公牛公骆驼,人们还发现这些雄性牲畜在旷野深处泄尽了生命之水。孟凯第一个反应就是牲畜们把大漠当牲口圈了,畜生也有手淫的毛病。更可怕的消息来自放驼人。孟凯在沙漠边上碰到放驼人,放驼人就告诉他秋天牲口长膘,精水很足,就到沙漠深处发泄一通,放驼人下边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孟凯都吼起来了:“你说仔细点,你再说一遍!”放驼人就让他听清楚:“水水子射到白刺根上就会长出锁阳,射到梭梭红柳根上就会长出肉苁蓉,水水子好地精就是甜的,水水子不好地精就是苦的。”孟凯脸发白手发抖声音带着呻唤:“他们就吃这个东西。”放驼人哈哈一笑:“那可是好东西,都是精华。”孟凯还想作垂死挣扎:“书上没有这么说,只说是寄生。”放驼人就笑:“书上有书上的说法,民间有民间的说法,还有更邪乎的,阿一个牲口要是把水水子射到胡杨种子上,长起来的就不是地精,就是人精。”孟凯就抬起脑袋看大漠里的胡杨,秋天的胡杨金碧辉煌,每一棵树都有上亿颗带羽毛的种子,那些种子随风飘起,大江大河一样奔腾向前,还真是冲锋陷阵的精子。全射给叶海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