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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17/32页)

武明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知书达理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成立,而是知书不达理,连常识都会被灭掉。武明生摁烟头太猛,烟灰缸掉地板上好几次。

妻子回来时带了吃的,还接回了孩子。妻子太能干了,有目共睹。妻子侍候完丈夫,再安顿好孩子,洗个澡,早早去睡,进卧室前还抱了抱丈夫:“好好看电视,不要胡思乱想。”妻子就睡了。

武明生看了一会儿电视,进卧室又看一会儿妻子。沐浴后的妻子妩媚至极,但这次武明生走神了,没有冲动,武明生悄悄退出来。武明生很吃惊,他平生第一次对妻子没有产生欲望。武明生取出一根烟,吸一会儿,又拔下。现在他理解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了。他相信父亲当年跟那个甘肃女子轰轰烈烈爱一场,就身不由主地干枯了。武明生把电视声音去掉,只有画面在动。非洲草原上的动物世界,斑马狮子犀牛河马,这些巨兽生机勃勃,而人在萎缩。武明生再次进入卧室看一会儿熟睡的妻子,又到孩子房间亲一下天使一般的女儿。武明生回到客厅,斟酌如何说服妻子。孩子大了会离开父母。夫妻双方会停止性生活。到了那一天,武明生引以为豪的本领失去风采,维系夫妻关系的核心是什么?

我们可以想象后来的夫妻交流时外科大夫如何动作麻利地解除丈夫的武装:“我们去旅游,去爬山,去雁塔广场跳扇子舞。”这就是外科大夫设想的未来生活。武明生试图以文学语言向妻子描述夫妻情感世界最细微的地方,孟凯曾经用大气层来形容情感世界,竟然被外科大夫贬为重病患者随身携带的尿袋。“小说看多了吧,人类只有一个大气层,家家弄个大气层,要地球干吗呀?”

外科大夫的理性精神与洞察力全都体现在别人身上,比如对张子鱼,外科大夫语出惊人:“他比咱们都幸运。”外科大夫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那一刻武明生才知道身为外科大夫的妻子冰雪聪明非常冷静,在场的都是丈夫的老同学,新疆人孟凯也在,外科大夫把大家一网打尽,“我们都没有痛感,张子鱼有痛感,他还能惨叫,在我们医生眼里,疼痛的惨叫比高音还美妙,那是生命的讯号,是生存的希望,过分的忍耐与克制会让人丧失痛感。”

孟凯的舅舅当过兵打过仗,孟凯听舅舅讲过战场上军医对那些惨叫的伤员理都不理,先抢救那些一声不吭的伤员,这些伤员常常说自己没事,说着说着就死掉了。孟凯告诉武明生:“你老婆讲的很有道理。”武明生苦笑:“时间只能让人变老,不会改变什么。”武明生双手抱住脑袋:“我还真佩服狗日的张子鱼,喀拉布风暴那么恐怖总算让他发出了惨叫。”孟凯就告诉他:“喀拉是黑的意思,只有遮天蔽日把白天变成黑夜的沙尘暴才叫喀拉布风暴。”武明生就说:“咱们只有黑暗没有风暴,连吹起纸片的微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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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亚玲可以放心大胆地带丈夫孟凯出入亲密的朋友圈,其实都是一帮气味相投的女人,她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漂亮,精明,能干。我们可以想象要爱上这些女人得有多大勇气,同时要让这些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又有多么艰难。陶亚玲携夫跟大家见面,有王者归来的自豪与喜悦,更多的是自信。姐妹们很快就领教了陶亚玲的自信。

孟凯对她们的赞美和欣赏是诚心诚意的,这个新疆男人果然不同凡响。西安又不是没有新疆人,姐妹们什么人没见过。这个新疆人绝对有个性。以前曾有人把丈夫带进这个小圈子,很快就发生俗不可耐的三角恋爱,既撴狗子又伤脸,彼此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就没有人再冒这个险了,只能增加对男人的仇恨与蔑视。孟凯是个有阅历的男人,感情受过挫折,荒唐过放浪过,浪子回头了,淬过火了,不用解释大家能感觉出来。婚姻是一种缘分,陶亚玲与孟凯的缘分到了,谁也没有办法。

婚姻给陶亚玲最大的好处就是多年来笼罩在她身上的种种流言蜚语烟消云散。消散得相当慢。这段时间陶亚玲还真有点提心吊胆,她是外松内紧,丈夫孟凯在经受信息轰炸,孟凯挺过来了,他们的婚姻经受住了考验。第二大好处太简单,趟浑水的事情让丈夫出面,丈夫最乐意干这种事情,陶亚玲的社交面缩小了一大半,姐妹们羡慕的就是这个。陶亚玲就有必要让姐妹们见识一下自己亲爱的丈夫。孟凯没有让大家失望。她们可以到陶亚玲家里来做客,陶亚玲跟她们待在一起时只需要给孟凯打声招呼就行了。

孟凯这才发现,婚后一年多,他所熟悉的陶亚玲的亲戚朋友并不是陶亚玲最信赖的人。她的那帮姐妹就像一群特工,公开场合点点头连话都不说,有时连头都不点,匆匆看一眼,心领神会,不留任何痕迹。孟凯目瞪口呆,孟凯甚至产生幻觉,这群娘儿们就像贩毒分子,妻子敲一下他的头:“这种玩笑你也敢开?”妻子又亲他一下,小声说:“你知道漂亮女人闯江湖有多么艰难,大家不彼此照应早让狼吃掉啦。”妻子头发一甩,黯然之色眨眼消失又是一脸灿烂的阳光。妻子生气从来不超过五分钟,还经常告诫丈夫世界上没有值得生气的事情。夫妻间的争吵也是乒乓两下结束战斗,女人没心思吵,男人巴不得呢,孟凯活得很轻松。

孟凯突然想起他们相识相知相恋那些日子,陶亚玲这些密友一个也没出现。热恋期间,朋友们一起吃饭唱歌,陶亚玲唱秦腔唱眉户,孟凯唱新疆民歌,大家欢呼助兴,都是一些圈外的朋友。陶亚玲的朋友分好几圈,孟凯从外到里层层推进终于进入核心地带。孟凯有点感动。妻子是信任他的。

妻子跟密友密谈也不避孟凯。她们还真像一帮女特工,互通情报,互相提醒,再进行客观冷静理性的分析;不管达官贵人还是地痞流氓,全成了这帮高学历高智商高收入的现代女性手术台上的病人,刀俎下的鱼肉,显微镜下的细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红蓝方对抗的沙盘,以女性特有的莺声鹂语娓娓道出,足以使任何兵书战策武林秘籍权谋妙计黯然失色,理性与非理性也相形见绌。中文专业出身的孟凯及时准确地捕捉到一个充满东方意味的词:灵性,超越理性与非理性的唯有灵性。这群充满着灵气的女人真让人赏心悦目。她们再次相聚时,孟凯放了一首塔吉克民歌《鹰》,帕米尔高原上的雄鹰,盘旋而上,稳稳地滑向远方,又自如地穿行于群山峡谷之间,悠扬尖锐的魔笛穿身而过,上天入地,人与宇宙融为一体。孟凯的旁白接近乔榛童自荣的声音,在孟凯的述说中,鹰孤傲强悍,喜欢独处,喜欢隐蔽,喜欢人迹罕至的僻静地方。女人们全被打动了。孟凯就停顿片刻,给大家留出想象的空间,然后用这样一句话收尾:神生活在空旷遥远僻静的地方。女人们互相打量,然后会心一笑。她们就是一群闹中取静的人,她们在滚滚红尘中开辟出一片自己的园地,用雨果的话说:比大地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辽阔的是人的心灵,她们就有这样的心灵。她们的感激之情全表现在对陶亚玲的相视一笑上。陶亚玲是她们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