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9/32页)

舅舅大摆宴席。当过一任局长,战友同僚一大帮,社会地位本来就比孟凯父母高,自己孩子的婚宴都没这么气派,人呐,要的就是这种成就感。孟凯在精河与塔城相比也是判若两人。孟凯再也听不到人家的指责与教训了,孟凯听到的全是赞美。舅舅的那帮战友与同僚对陶亚玲赞不绝口,陶亚玲在内地许多大城市官商两界的大聚会上周旋过,场面越大她越自信。

舅妈给小两口准备的房间就是当年孟凯上高中的那个屋子。孟凯失恋后曾在这里折腾一番,床单被绘成地图,晾阳台不到半小时就飘到天上变成飞毯。这个秘密直到他写成书陶亚玲才知道,陶亚玲查证时他语焉不详,陶亚玲很容易地把这个公开后的秘密视为小说笔法。陶亚玲印象最深的是孟凯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表现得异常出色,没完没了,还债似的近于疯狂。孟凯另一异常举动就是望着窗外发呆。窗户朝西,可以看见七十多公里外的阿拉山口。陶亚玲问他看什么呢?孟凯就告诉她:“天山以北的沙尘暴都是从阿拉山口来的。”一九九二年铁路通车后,亚欧大陆桥轰隆隆的火车依然压不住冬带冰雪夏带石子的黑风暴,当地人称之为喀拉布风暴。在孟凯的述说中,春天的沙尘暴最凶猛,飞沙走石后就是大群大群的燕子,许多燕子折翅而亡,幸存者衔泥夹枝建造家园。陶亚玲小声问他:“死掉的燕子呢?”“风把它们吹到艾比湖它们全变成了鱼,那些受伤的燕子自己飞到湖畔,用羽毛在芦苇里筑窝,守着湖里的鱼。”孟凯就把当年用过的苏式军用望远镜递给陶亚玲,陶亚玲就看到了乌亮乌亮的阿拉山口,然后是车站列车铁路,然后是大戈壁,然后是沙漠和沙漠深处的艾比湖,艾比湖芦苇很多,裸露的湖床白花花的盐碱就像小孩尿床后的地图。孟凯下身一热差点再绘一张地图。孟凯说:“你慢慢看吧,我累了。”孟凯就躺床上。当年那个刻骨铭心的床单飞上天后就消失了,他又偷偷买了一席同样的床单,也不知被舅妈扔哪去了,现在是双人大床,床单是双人床单。

他们散步的时候很容易穿城而过,走出绿洲走到大漠边上。高大的胡杨金碧辉煌,雪绒花一样的胡杨种子婚纱一样裹着在树上。他曾爬到高高的树颠端着军用望远镜观察大漠深处神奇的地精,他详细告诉陶亚玲地精的秘密,而有意忽略张子鱼与叶海亚在大漠深处的故事。中医学院毕业的陶亚玲当然知道锁阳和肉苁蓉的药理作用,陶亚玲也知道地精生长在大漠里。

在孟凯的鼓动下,陶亚玲爬到胡杨树上,孟凯跟猴子一样上下蹿动,一会儿从下边推,一会儿从上边拉,把陶亚玲这只大熊猫搬到高大壮美的胡杨树上。陶亚玲不停地尖叫,很像叫床的声音,鸟儿被惊起,飞向另一棵胡杨。陶亚玲适应了高空生活,尖叫声变成了惊叹:“跟坐飞机一样,有九千米高吧。”“三十米左右吧。”“你骗人,我都感觉坐在云端上啦。”“要是刮起风你会觉得在三万米高空。”陶亚玲可以松开手稳坐粗大的树干了,两股树杈水桶那么粗跟床一样平稳,背靠着的主干就像一堵墙,陶亚玲相当安全了,就端起望远镜把目光投到大漠深处。她很快看到骆驼,梭梭,红柳,活生生的地精,尽管她见过药材里干透的地精,尽管她见过地精的图片,真实的地精出现在眼前时她忍不住叫起来:“孟凯,这不是你嘛!”孟凯愣住了,大漠之子孟凯从来没有听过女人如此赞美一个男人,孟凯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孟凯我要你。”孟凯就过去了,孟凯感觉自己是从大漠深处从生长地精的沙丘里钻出来然后不顾一切地进入陶亚玲的生命……从大漠出来的不但有地精还有孟凯还有风,胡杨哗一下喧闹起来,三百万颗带羽毛的胡杨种子起飞了,潮水般掠过大地,鸟群一样向远方迁徙,黏在两个激情男女身上的胡杨种子也飞走了,胡杨叶子跟云朵一样在他们身边飞翔喧嚣,陶亚玲咿咿呀呀的叫声就像天鹅就像草原深处高车的车轴,圆润潮湿悠长韵味十足。

风平浪静后他们回到地上,恋恋不舍地仰望着宫殿一样的胡杨树。陶亚玲抱一下胡杨树,其实也就贴了一下,就像巨大山体上落了一只蝴蝶,蝴蝶感激万分:“这才是真正的洞房,现在我才算是你的新娘。”孟凯就告诉陶亚玲:“男人的生命跟胡杨种子一样每次都是三百万颗。”“女人只接受一颗,我接受了吗?我接受了吗?”根本不需要任何回答,陶亚玲相信她已经做了妈妈,“胡杨种子飞哪去了?”“他们寻找有水的地方。”“我明明看见它们落在沙漠里。”“它们找到野骆驼和野马的生命之水,沙漠就会成为百花盛开的花园。”“我真想到那里去度蜜月。”“你疯啦?”“你不想为我疯狂吗?”“还不疯啊?你朝树上看看。”三十多米高的胡杨树,他们刚才激情澎湃过的两股树杈从下边看上去让人头晕目眩。陶亚玲都不敢相信自己会爬那么高,还那么激情。孟凯就说:“咱们是玩命啊老婆,掉下来的话不摔死也成植物人啦。”“吓唬谁呢?要的就是这种疯狂的感觉,爱就是一种疯狂明白吗傻瓜。”

陶亚玲站在几十米外,端起数码相机对着胡杨树完全是一个专业摄影师的架势。“塔城的房子算什么?精河的房子算什么?西安的房子算什么?这才是我们的新房。”他们在西安的婚礼是在教堂举办的,客厅与卧室里的白色婚纱结婚照很快就被胡杨树代替。陶亚玲让孟凯看她的杰作,一顿狂拍,几百幅照片,多角度,都离不开他们激情过的那两股粗壮的树杈,还有蓝天白云金色沙漠铁黑色阿拉套山的背景。收起相机,陶亚玲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大教堂一样庄严辉煌的胡杨树。“谢谢你亲爱的,女人都把婚姻当作爱情的坟墓,你还是让我饱览了天堂的风光。”“不是饱览天堂是进天堂。”“既然是爱情的天堂,我敢肯定绝对有人去沙漠深处度过蜜月。”孟凯就讲了蕾莉与马杰农,一个是黑夜一个是疯子,孟凯可不讲叶海亚与张子鱼。

在精河怎么能见不到叶海亚和张子鱼呢?几天后张子鱼就出面请孟凯和陶亚玲吃饭。叶海亚跟陶亚玲有点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慢慢地走过去,心情很复杂地打量着对方,都是精心打扮了的,说出的话都是:“你真漂亮!”就笑成一团,然后谈论对方的衣服发型。上菜的时候彼此都放松了。精河最好的一家酒店的包间,三楼,窗外就是绿洲与大漠交汇的庄稼地和林带,再远就是沙漠和黑黝黝的山脉。“前几天我们去看胡杨树啦。”“不看胡杨就等于没来新疆,塔城的胡杨比不上精河。”“我们还爬了胡杨树。”“是吗?孟凯真有你的,你就不怕新娘摔下来。”“西安女人野着呢,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嫩。”“我还想到沙漠里边去度蜜月,那一定惊心动魄。”“你拿望远镜看的沙漠吧?”“望远镜里的沙漠不是沙漠吗?”“望远镜能看到胡杨红柳梭梭骆驼刺,能看到骆驼黄羊野驴,却看不到四脚蛇红蚂蚁蝎子,这些家伙毒性很大,咬破一点就会送命的,如果碰到沙漠蝮蛇,它的毒汁就像火焰喷射器。”“你讲得这么恐怖你进去过?”“小时候跟大人进沙漠挖药挣学费,一大群人呢,一二个人谁敢进去,孟凯你就这么待新娘子,鼓动人家到沙漠里度蜜月,你不怕家乡人民的唾沫淹死你吗?”“你不要怪孟凯,我鼓励他,他哪有这个胆子。”陶亚玲鬼精灵,紧盯着叶海亚的眼瞳:“你把沙漠说那么可怕,你的蜜月在哪过的?”“陕西老家待两天,我们就直接去地中海去埃及。”那张蒙了许多人的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是她和张子鱼两个礼拜的劳动成果,一座楼房那么高的固定沙丘被他们用铁铲和干梭梭柴做成一个宏伟庄严的沙雕,然后就不断地合影,真去过埃及的人也被蒙住了,要蒙陶亚玲和孟凯可是太容易了。新娘子陶亚玲还是不依不饶:“我还是觉得女人最大的幸福不是在闹市中,是在神灵居住的僻静地方,你这个大漠的女儿给我介绍了沙漠深处所有的生命,就是不介绍神奇的地精。”叶海亚给愣住了,看看孟凯又看看陶亚玲,神情十分怪诞,孟凯就说:“陶亚玲学中医的,对药材喜欢刨根问底。”叶海亚就笑了:“有一种胡杨地精望远镜看不到。”陶亚玲就问:“为什么?”叶海亚还是那么笑眯眯的:“它跟野骆驼野马一样来去无踪。”陶亚玲跟孩子一样叫起来:“那是有人追它。”叶海亚就循循善诱:“追它的人都成了疯子,或者木乃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