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头几天,尽管没什么收获,毕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不可预料,回到染坊依然兴冲冲的,热情不减。但是,接连跑了许多天,却连个消息也没有后,她们就有点失望了,便只好改变方式,往那些人少的地方跑,往那些远离闹市的地方跑。但跑来跑去,仍然还是老样子,哪里有她们男人的影子,心里就想男人这时一定还在海盗的船上,要不,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难说已经被海盗给害了,不免心灰意冷,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回到染坊,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眼睛红红的,表情木木的,一句话也不言语。阿春看一眼就知道她们事情办得不顺利,阿春说,这才几天呀,就这样子了,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真没出息!

李清华哭丧着脸说,阿春姐,我想我们已经找不到他们了!差不多整个新加坡都让我们找遍了,如果他们真的在新加坡的话,我们早就可以找到他们了,他们一定不在新加坡的。

高兰香这时肚子已经挺出来了,产期在一天天的临近,心里更是着急得不得了,她一个劲地抹着眼泪说,要是找不到他们,我们可怎么办?

阿春听了,光心里替她们着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向来沉默寡言的丈夫刘文海这时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从理论上分析,如果两个男人已经脱离海盗的话,现在他们应当会来新加坡找他们的女人了。要不他们从来就没有逃离过海盗船,还被海盗所控制,这是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两个男人可能已经在马来亚了。因为海盗船是到处跑的,当初抢了东西后海盗船极有可能就直奔马来亚去了,他们不可能既抢了人家的东西,又把船开到新加坡来,这从逻辑上也说不通,刘文海分析说,照他看,如果按正常情况,李清华和高兰香她们的男人应该是先到马来亚,后到新加坡来。当然,关键还要看他们是否已经离开了海盗船。否则,一切都成了空话。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时间都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谁又能保证那两个男人没来新加坡找过她们呢?要是他们真的来过了,因为没找到又往别处去了又该怎么办?

说来说去也没个定论,接下去,李清华和高兰香到底是要继续留在新加坡,还是要到马来亚和其他地方找两个男人去,便成了一个主要的问题。阿春倒是干脆,她说,事到如今,依我看什么地方也不要去乱跑了,你连个目标都没有跑不也是白跑吗!还不如就在新加坡这边死等他们,给他来个死人等活人,一切就全靠运气全靠命了。

阿春的那种说法其实就是古人通常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那实际上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不然你要两个女人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们满南洋瞎跑着找他们的男人去呀,那显然是一点也不现实的。两个女人听从了阿春的话,于是继续留在了刘家,一边出去染布,一边找她们的男人。或许,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天下的事情总会有个了结的时候,还有一句话叫"无巧不成书"。两个女人并不知道,与她们失散了三个多月的两个男人,此时正一步步地向她们走来。

原来,那天两个男人为了要换掉身上的号服走进了一个村子,在那个村子里,他们遇上了前些年来南洋找生计的一个福州人。对他们来说,真的是遇上了一个贵人,因为正是那个福州人,使得他们的生活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机。福州人对他们的遭遇非常同情,并对他们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研究,认为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必须赶到新加坡去。在福州人看来,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女人不可能在南洋瞎跑,那是很不明智又很危险的,她们不可能那样傻,她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新加坡等两个男人。女人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她们的死心眼和有望无望的等待。

福州人几乎给了两个男人所能给予的全部支持和帮助,就连他们投奔新加坡的盘缠都给准备好了。福州人让他们到新加坡后去找一个叫龙伯的人,他说龙伯前些年跟他坐一条船到南洋来,眼下在新加坡拉黄包车,他让他们到新加坡后就找龙伯去,或许龙伯可以替他们想些办法,正所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门路。

两个男人谢了又谢,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在锡矿上,他们遇上了张传宗,现在又让他们碰上了福州人,好人都让他们碰上了。他们甚至连福州人叫什么名字也来不及问,就匆匆忙忙走了,路上想着,他们感动得想掉眼泪。

正是冬天,南洋一年当中最冷的季节,风一阵阵从车窗外扑面而来,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亚热带雨林,那些说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和花草成片成片地从车旁向后退去,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两个男人几个月来压抑的心境,此时稍稍感到轻松了一点。新加坡已经近在眼前,那个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的新加坡却给了他们无限的希望和想象力。陈可镜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在绿叶成荫的一片芭蕉林中,李清华穿着一件红衫,从芭蕉林深处向他走来,陈可镜一阵欣喜,赶紧迎了上去,却见李清华满含幽怨,嗔怪陈可镜不该把她丢下不管,她说你已经把山子给丢了,你还打算又把我给丢下不管吗?你的心也太狠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到处找你们吗?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们,我们吃了多少的苦,走了多少的路,流了多少的泪水,这些你们能够知道吗?陈可镜便跪下来连连向她赔礼道歉,但也没能消除她对他的怨恨。陈可镜便说,你要是还不能原谅我,那么,今天我就跪在这永远不起来了。李清华于是心疼了,本来想过去把他拉起来,但想了想却说,你爱跪就跪吧,再怎么说,都是你自作自受的,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跑到南洋来?南洋好什么?南洋把我们家给害惨了!

黄泽如的想象力则更加丰富和浪漫,在那繁华的新加坡街头,一曲苍凉的《下南洋》似从天上飘洒而来,如泣如诉。随后会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披霓裳,手持箫管,一边吹唱一边向他款款而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寻找的新婚妻子高兰香。黄泽如惊喜万分,奔她而去,没想那女子却化作一缕白云,他越是在后面追赶,她越是向天际飘去,黄泽如惊呼道,兰香,你要到哪里去?你等等我!高兰香说,泽如哥,我要回大清国去了,我不想在南洋了!你多保重了!

那种梦一般的意境消失了,车窗外依然是飞逝而过的热带雨林和富有南洋特色的各式建筑。这样,不管是陈可镜还是黄泽如,两个男人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走进了新加坡这块他们从没有来过的土地,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讲刚才自己在车上的那种感觉,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却心里始终都在想着自己的女人。他们想,新加坡到了,自己的女人也该回到自己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