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3页)

下了车,两个男人按照福州人给他们的地址,准备先投身龙伯,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们差不多是下午二点钟下的车,找到龙伯住的地方,龙伯却刚好拉黄包车去了,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两个男人只得坐在门口等他,由于时间等得有点久,加上几天来没睡好,两个男人都犯困了。迷糊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们,睁眼一看,原来路灯都已经亮了,灯光下,一个头戴乌毡帽的老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老人看上去才不过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背却有点驼,皮肤晒得黑黑的,他的身边,停放着一部已经用得很旧的黄包车,两个男人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是谁了。黄泽如和陈可镜的反应还不一样,他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老人有点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就那样边看着老人边想着。突然,他大叫了一声高伯的名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站在他们面前的龙伯竟然是高兰香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岳父大人高伯!这让他大吃一惊。龙伯变成了高伯,一时间,他的头脑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会在这里碰见高伯呢?高兰香和她娘不是天天在想着他吗?想不到他就在眼前。高伯当然也不可能认出这个同村的小青年,当年他在家时,黄泽如才多大呀!他更不可能想到这个小青年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的女婿。因此,当黄泽如怯怯地叫了一声爹时,他大吃一惊,他打了一个愣丁,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但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在做梦,眼前的小青年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确确实实在叫他爹,这让他吓了一跳。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陈可镜,黄泽如的举动实在太突然了,让两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黄泽如便把他已经和高兰香完婚的事告诉给了老丈人,高伯这才稍稍有点明白过来,心里感叹世事沧桑,才走几年功夫呢,就连自己的女婿站在面前都不知道,赶紧俯下身子,将黄泽如扶起来。

这天夜里,在高伯那间窄小的房间里,黄泽如和陈可镜把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向高伯一一倾诉着,说到最后,黄泽如想大哭一场,他说高兰香她们至今生死不明,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他,高兰香也就不会来南洋,今天也就更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高伯倒一点也没有要责怪黄泽如的意思,他说,凡事都是老天爷冥冥中已经安排好了的,这怨不得谁的,现在关键是要想办法赶紧找到她们。高伯说,他来南洋几年,手头上也没积存多少,不过,倒是可以向车行租两部黄包车回来,让两个年轻人边拉车边找她们。

第二天,按照高伯的意思,又去车行里租了两部黄包车回来,陈可镜和黄泽如一人拉一部。并且,三个人就寻找的方向大体作了分工,以提高工作效率。两个年轻人虽然从没有拉过黄包车,特别是黄泽如,从小到大都在念书,没吃过多少苦,眼下要干这种苦差事实在有点为难。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已经落难了,你现在是虎落平川,鱼困岸上,现在谁还管你是什么举人不举人?为了找到自己的女人,为了在南洋这片土地上能够生存下去,再苦再累的活你也得去干。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有时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这就要看你有没有赶上运气。有谁能够想到头尾才不过两三天时间,他们就找到了已经走散了三个多月的两个女人,速度之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那天早晨,天阴沉沉的,天上还飘着蒙蒙细雨。如果按照那种要遇上好事时就连天空也变得格外晴朗,阳光格外明媚灿烂的说法,似乎两者一点都沾不上边。但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坏天气里,黄泽如却鬼使神差地拉着黄包车走进了阿春开染坊的那个胡同,又鬼使神差地让他和正要出门的高兰香撞了个满怀。在他面前站的人确实是高兰香,那个与他失散了三个多月,他连梦里都在苦苦找寻的高兰香!那一刻,时间似乎凝固了,地球也停止了转动,世间万物,一切的一切此时都因为他们的重逢而静止了。于是,两个男人找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找两个男人,几个月来历经千辛万苦的相互找寻,至此已经到了尾声。当过了若干年后,两家人在回忆起当初他们各自重逢的情景时,留给他们所有的记忆只有一个字:哭!

哭够后,黄泽如告诉高兰香说,他已经找到爹了!

黄泽如说的这个爹让高兰香听了有点摸不着头脑,就好像他们之间因离开了几个月,日常沟通的信息已经被阻塞,或是哪一条线路断了,一时还没法连接上一样,她一点也不明白黄泽如到底在说什么。

黄泽如便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特别强调说,是你爹,也是我爹,是高伯!

这下,高兰香听明白了。但她根本就没办法相信,她说,泽如哥,我现在可是特别脆弱,你千万不可以再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