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二章 取经(第2/4页)

小契从他的口袋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烟头抽着说:

“嫂子,这办社好是好,可是咱们一点经验都没有,真是狗咬刺猬,不知道从哪儿下嘴。”

“我也不知道两条腿该先迈哪一步。”大妈面带愁容地说。“咱们是不是先在支委会上研究一下?”

“跟谁研究?”小契气虎虎地说。“七个支委:两个南下了;一个不在家;王老好工作没找着,在北京他女婿那儿享福;大能人不照面,你耽误他一分钟,就像挖他二两肉似的。前几天,他刚从天津捣腾洋布回来,今天天不明又去北京,不知道捣腾什么。我查完夜,刚往回走,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往村外奔,我当是坏人呢,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他。……”

“反正咱们不能等着!”大妈决断地说,“听大老张说,饶阳县有个耿长锁,办了一个‘土地合伙组,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我真想去看看,可又一想,离咱这儿好几百里,要走着去,来回得半个月,咱俩手头都紧,连个盘缠钱也没有。……”

听到这里,小契忽然眼睛一亮。说:

“嫂子,你可认得姚长腿么?”

“咋不认得?”大妈说,“那年他扒上火车,砍死了两个日本兵,还撒了好多传单,以后选上民兵英雄,我们还一道去边区参加过群英会哩!”

“对对,就是他!”小契说,“我上个月在集上听人说,他到耿长锁那儿去过,回来净讲耿长锁的事儿,咱们是不是去找找他?”

大妈兴奋地把两手一拍,说:

“这倒好!”

“可也不近哪,小二百里子哩!”

“那算什么!”大妈把头一摆,“我当年跟着八路行军,还不是一样地走!”

“嫂子,年纪不饶人哪!”小契笑了一笑,指着外间屋放的一辆破车子说,“我到集上找点零件,抓紧时间把它修修。然后把你带上,要是顺利,有大半天也就到了。你看行不?”

大妈把手一挥:“好,就这么办!”

事情就这么定了。大妈心情愉快,脚步轻松地回到家里,对待老大伯的态度也颇与平时不同。第二天一早,天还不甚明,就推老大伯起来,到集上去卖烟叶。小契饭都吃不上了,当然不能让他准备盘缠。小契这边也忙碌起来。他的这辆破车,还是抗日末期部队送给他的胜利品,由于零件缺损太多。好几年没有骑了。当然也正因为过于破旧,没有被他的主人卖掉。大妈刚走,小契就跑到镇子上,东找一个零什,西找一个零件,因为那些人都尝过他那“小牲口”的美味,也都热情地帮助他。小契又经过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勉勉强强修理上了。第三天一早。就把那辆破车子推到大妈门口。大妈早已准备好干粮,并且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大伯把他们送到村口上路。

那小契由于这些日子情绪不佳,头也没剃,脸也没刮,头发胡子都长得很长。不知临时从哪里扯出一件小破棉袄披着,看去很不像样。但却精神抖擞,就像过去执行战斗任务似的,有说有笑,推着那辆破车子,一直走在前而。刚到村口,他就停住车,指指车座后的行李架说:

“上车吧,嫂子,这就是你的宝座。”

“小契,”大伯瞅着那辆破车不放心地说。“到底行不行呵?”

“没问题!”小契把头一扬。

“我这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哩!”大妈笑了笑,倒着身子,坐在车座后面,一只手还提着盛干粮的手巾包儿。

小契等大妈坐好,紧推几步,就飞身上车。刚上去,那车就吱吱哑哑地响起来。没有走出多远,遇到一个水垄沟,由于没有前后闸,小契一时来不及,就把大妈翻到水垄沟里去了。

大伯急忙跑过去,大妈已经站起来,幸好垄沟里没水,大妈拍了拍土。

“小契呀,你,你……”大伯结结巴巴地,“我说你骑慢一点!你嫂子这身子骨可不算强!”

“快回去吧!”大妈斥打着大伯,笑了一笑,又上了车,“这么大年纪了,说这话叫人听着多寒碜哪!”

“到底是老夫老妻哟!”

小契也笑了一笑。这次他手握双把,聚精会神地蹬起来。这一对亲密的战友,这一对贫农出身的共产党员,在晨风里踏上了正南的土路。破车吱吱哑哑地响着,在早晨布满白霜的大野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

从风凰堡到徐水的姚家庄有一百七八十里,小契鼓着劲想一天赶到。开头也还算顺利。谁知五六十里以后,由于齿轮过于老旧,链子就不断脱落。三里一停,五里一站,还不到一百里路,天就黑了。只好在一个村庄里借宿。为了省钱,两个人没进饭铺,吃了点携带的干粮,喝了点凉水。小契又连夜修车,很晚才安歇。不料第二天车子的里带又出了毛病,漏了气,只好步行,天黑也没有赶到。第三天早晨,将车子推到一个镇店地方,把带补好,这才在上午十时左右赶到了姚家庄;不巧长腿姚刚刚出门,到十五里以外赶集去了。

大妈一向性急,自然不愿久等,两个人又赶到集上来找老姚。幸而集不大,只转了半趟街,大妈就停住脚步,往前一指,说:“你看,那不是老姚是谁?”小契一看,路旁人丛里有一个出奇的高个子,30多岁年纪,小头,长腿,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日本人的破军大衣,只搭到膝盖那里。他正同人高谈阔论,不时地嘎嘎笑着。集上人多声杂,大妈连着喊了好几声,长腿姚才转过脸来,惊讶地说:

“是你呀。杨大妈!”

说着分开众人,迈开大长腿,三脚两步就赶了过来,双手捧住大妈的手摇晃着说:

“大妈,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我是叫人家背了来的!”大妈指指小契的破车子,微微一笑。接着给他们两个作了介绍。

“大妈,”长腿姚满脸是笑地说,“自从那年咱们到边区开会,眨眼好几年了,老想上看你,总也不得空。”

“别说漂亮话了!”大妈说, “你大妈要不来,谁也不去看我。”

“哈哈,大妈还是这个脾气。”长腿姚嘎嘎笑了一阵,“这回来,怕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吧?”

“就是找你!”大妈用指头点着他说。

“走,到我家去!”

长腿姚拉着大妈。大妈告诉他已经去过了,要找个清静地方谈谈。长腿姚拗不过,只好跟大妈来到村外,小契推着破车子跟在后面,三个人避开人多的地方,在一个打麦场里靠着麦秸垛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