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二章 取经(第3/4页)

老姚掏出半盒纸烟,大家抽着。大妈开门见山地说:

“老姚,听说你这个大长腿到耿长锁那儿去过?”

老姚笑着说:“你是不是想成立合作社呀?”

“咳,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办合作社?”大妈笑了一笑,“是别人托我问的。我问你,你到他那儿去过吗?”

“去是没有去过,他的事儿我还是听到不少。”老姚说,“我老想见见他,跟他谈谈,可总是没有机会。前两个月,我从北京开战斗英雄大会回来,路过保定,住在招待所里,碰到一个庄稼老头儿,穿个小白粗布褂儿,蒙着块白手巾,留着稀零零两撇小胡子,非常和善,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说实话,我当时没有怎么注意他,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咱冀中鼎鼎大名的耿长锁!真是把人后悔死了!”

“我问你,他那社办得怎么样?”

“听说,气派大极了!”老姚兴奋地说,“过去咱们这里的财主,一说家里拴几套马车,轿车,槽上有十几匹大牲口,就算了不起了;可耿长锁那社,早晨钟一响,人欢马叫,花轱辘大马车能摆出大半道街,干起活来,你说是小伙老头儿,你说是闺女媳妇,都是唱着歌往前冲。”

大妈笑了,眼睛瞅着老姚,笑得动人极啦。

“小说别人,我就纳闷儿,”太妈说,“这一家一户还吵包子闹分家哩,这么多户合到一块儿能行么?”

“分的粮食多呀!”老姚说,“他们每户比起单干那阵儿能多分好几百斤,他怎么不干?真是拆都拆不开。听说,他村里有一个富裕中农,是个种地把式,又是个土圣人,一直不服气,跟他们竞赛了好几年,看准的产量高,到底还是输了!再说,再说……”长腿姚又点起一支烟。带着无限敬佩的神情说道,“人家耿长锁那真可以说是大公无私,公家的便宜硬是一丝不沾,这就把大家团结住了。他在村里还当着支部书记,土改时候分房子,他自己不分,让贫雇农多分:临到扩兵,先把自己的小子送出去;社里要盖油房,没有砖瓦木料,就把自己准备的砖瓦木料惜出术。这耿长锁年纪也不小了,身予骨不算强,常到这里那里开会,又不会骑车子,社里人怜惜他,说给咱们长锁买个小毛驴吧,让他骑着也省点劲。可是耿长锁笑着说:‘这可使不得!你们想想,过去地主催租子,就是骑着个小毛驴儿,背着个算盘,这儿串串,那儿串串,我也骑上这个,成了什么啦?所以这会儿,他不管到哪儿开会,还是蔫不唧地在地下走。开完会回来,哪怕还有一个钟头,也得到地里上,跟大伙一块劳动。夏天耪地,又热又累,到地头上谁也不愿动了,这时候,他总是蔫不唧地提起水罐子,到井台上拔了水来,说:‘同志们,喝水!喝水……”

“真不赖呆!”小契眨巴着红红的眼睛,羡慕地问:“他是什么时候入党的?”

“入党嘛,跟咱们也差不许多。”老姚说,“可是人家心里有路数呀!什么问题,都想得远,想得宽。你比如说,他们村有四个孤儿。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六七岁,托给本家管,到时候给那么一点粮食,饿得孩子直啼哭。孩子的姥姥来了,一手拉着一个,哭哭啼啼地要入社。这时候,社才办起四年,只有十五户,家底也确实很薄,有人就说:‘多来了两个长嘴物,咱们的社就办好咧?有的说:‘多来些这样的人,大伙再拿上棍子要饭吧!破篮子和打狗棍还在棚子底下放着哩!可是耿长锁还是耐心说服呵,说服呵,把孩子收下了。冬天有棉,夏天有单,柴米油盐样样都得结记。长锁在县里开会,一下大雨就坐不住了,怕房子不结实,砸住了孩子们。……”

“这人思想就是好!”小契点头赞叹着。

“思想好,这是一方而;另一方面,也是成社的优越性。”老姚纠正说,“要不是成社,这些没爹没娘的苦孩子,就是想安插也没法安插呀!”

大妈沉在思索里,想起小契、金丝、郭祥他娘,瞎老齐……这些凤凰堡的穷户们。

长腿姚看看太阳,已是正午时分,就立起身来,把沾到他那件日本军大衣上的麦秸拍打了拍打,说:

“大妈,也就是这些材料了。”

“怎么,你要走?”大妈抬起头问。

“我下午还有事儿哩!”

“不行!”大妈果断地摆摆手,要他坐在原来的地方,“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哩。我问你,他这个社倒是怎么办起来的?”

老姚又坐下来说:

“1943年腊月天,毛主席让咱们组织起来闹生产这件事,你还记得不?”

大妈手扶额头,思索了一阵,说:

“仿佛谁在地道里给我念叨过。”

“对,就是这个时候。”老姚说,“他那地方,虽然不像咱们这里残酷,也是三里二里一个炮楼,加上闹灾荒,卖儿卖女的,无其数。耿长锁还饿死了一次,又被救过来,他的老婆也带着孩子讨吃去了。这时候,党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在这里组织了个隐蔽经济组,拨给他们一百斤小米,让他组织几户打绳卖,好救个活命。开头只有四户人家,白天黑夜在一块打绳,赚一点钱糊口。可是等到开春种地,问题来了:各家回去种地,就顾不上打绳,打绳组就得散;打绳组散了,又没得吃。他们就干脆把地合起来,成了一个土地合伙组,一班种地,一班打绳。这耿长锁,你别看他绵绵软软的,他是一条道走到黑。他这社也经过几起几落,变大又变小,变小又变大,可是一直坚持下来。嘿嘿,没想到,这就是咱冀中的第一个农业合作社!转眼问,人家早跑到咱们前头去了。”

大妈笑着说:“你这个长腿,也没人家跑得快呀!”

“可不,”老姚说,“那时候,我专门研究怎么扒火车了!”

长腿姚说到这里,又立起身子,赔笑说:

“大妈,我可真该走了。”

“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呵?”

“大妈,我给你实说吧,”老姚显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弯着腰,附在土=妈耳边,悄悄地说,“我也结记着成社哩。今天区干部来,我们商量开头一次会。”

“好好,那我不留你。”大妈说着,朝小契丢了个眼色,仰起脸望望太阳说,“到吃饭时候了吧?”

小契立刻会意,跳起来双手拉住老姚:

“对对,这饭可不能不吃呀!走,咱们在集上喝两盅去!”

“下一次,下一次……”老姚想挣脱身子。

“你听我说,老姚,”小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你同我这老嫂子是熟人了;可咱俩是头一回见面呀,是不?你要不去,那就是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