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五章 琴声(第4/4页)
“真把人困死了。将来胜利回国,我非睡它个八天八夜不行!”
“我今天替你值夜班吧。”徐芳说。
“你呀!你睡得像个死猪,把你卖了还不知道谁卖的呢!……你在这里净穷扯些什么呀?干吗不把你的宝贝提琴拉一拉呢?”
她的建议立刻得到热烈的响应。
“好好,小徐拉一个吧!”大伙纷纷说。
“拉个什么曲儿好呢?”她歪着头儿。
“来个《雪花满天飘》吧!”郭祥兴高采烈地说,“我最喜欢这个歌儿了。”
“我也喜欢这个曲子。”徐芳说,“我一拉起这个曲子,我自己就好像看见满天飘着雪花,刘胡兰提着一个竹篮,带着笑,正在那山野路上走呢!”
徐芳说着,把她那不长不短的乌黑的发辫扔到后而,打开黑皮琴套,取出一把擦拭得十分光洁的提琴。她调了调音,就把那红润的脸儿微微一偏,轻轻地贴在提琴上演奏起来。
这是多么优美的悦耳的声音哪!郭祥、小刘和那几个伤员的脸上,都不自觉地出现了微微的笑容。开始郭祥还想,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怎么会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来呢,究竟是那几根丝弦的奥妙或者是她那奇异的手指呢?接着他就忘了这个念头,随着那乐曲的抑扬。郭祥的面前好像飘起了漫天的雪花,一个英勇果敢的姑娘,正面含笑容,提着竹篮儿行走在那山野路上,她的身上也像披着一层美丽的雪花似的。……
徐芳演奏的第一段,只是乐曲,演奏第二段的时候,就随着乐曲轻声唱了起来。她的音色,真是奇妙无比,也许因为年龄的缘故,略显尖嫩一点儿。大家正沉浸在美的享受中,突然听到门外有一个声音叫:
“徐芳!徐芳!”
叫喊的人,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满的意味。
“徐芳!你出来一下!”外面又喊。
“你们文工团的谢同志叫你呢!”小刘说。
“讨厌!”徐芳只好停下来,带着愠怒,蹬上鞋子,走出去了。
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个头不高的青年。他穿着军衣,围着花围脖儿,白暂的脸孔上还戴着一副黑边眼镜。
徐芳走到他面前说:
“谢福畴!你叫我下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他笑着说。
“你没听见我正给伤员演奏么?”
“没有听见哪。”他扬扬眉毛,“要是听见,我怎么能打断你哪!”
“你有话快说。”
“咱们到那边谈好不好?别吵了人家伤员。”
徐芳跟在谢福畴后面,来到离病房稍远的地方。
“你快说吧!”徐芳说。
“小徐!”谢福畴亲切地说,“你看,咱们来到这儿执行任务,时间不短了,也许快回去了。团里规定,叫咱们创作个小歌剧,现在还没有影儿。每天不是上山砍柴。就是端大小便,回去可怎么交账呀?”
“依你说,这大小便就不要端了?”
“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谢福畴分辩说,“这里都是我们的阶级弟兄,我们能够为他们服务,这是求之不得的,是我们一生莫大的荣幸。你最初还有点儿嫌脏,我连眉头都不皱,这你是知道的。问题是这两项任务都要完成。如果光是照顾伤员,我们文艺工作者同一般的护士还有什么区别呢?现在虽然艰苦,睡眠严重不足,还是要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挤出一部分时问来搞创作。而且我们搞出的东西,艺术性还不能太低。你觉得怎么样?”
徐芳垂着头,没有说话。
“徐芳,”谢福畴轻声地唤了一声,走近她,“我觉得,最近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冷淡?”
徐芳仍然不响。
“我觉得,我们之间是否产生了什么误解?”谢福畴望着她,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我觉得,你从前对我并不是这样的。你从前曾经给了我许多鼓励,也给了我较高的评价。尤其是决定出国的前夕,我在咱们文工团第一个报名,还写了血书。虽然上级不提倡这个,但我确实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办,才能表达我的决心,表达我对党的热爱!在旧社会,我也是一个穷孩子出身,是贫农成分,我尝够了人们的白眼。我只是靠了一个亲戚的帮助,才上了几年大学。如果不是党解放了我,我有什么出路?我觉得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党的恩情。因此,党的号召我必须积极响应,我必须报名参战。你那天晚上看见我写血书,把你感动得哭了,你说我是一个有革命志气的青年。我难以形容内心是多么感激你。我觉得你的鼓励绐我增加,巨大的、无比的力量。在我的内心里,对你充满了崇敬。我认为你是一个少见的女子。你有崇高的思想,火一般的热情,和不同寻常的艺术天才!你的提琴有着无限的前途,将来成为第一流的小提琴手,我敢肯定是有希望的。你的……”
“谢福畴!”徐芳涨红着脸打断他。“你倒是想说什么呀,你直爽点儿。”
“我我…”谢福畴的眼珠在眼镜后面转了一转。然后停在眼镜边上望着她,“我这是蕴藏在内心里的感情。如果斤不把它说出来,是不对的。真的,我觉得你对我的每一句话都有莫大的价值。我已经发现,我在生活里不能缺少你对我的鼓励、安慰、批评和劝导。假若没有这一切,我就会觉得寂寞和难受。可是,可是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也许我的神经有点儿过敏,而你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不过,从我主观上感到,来到这里以后,你对我没那么亲热了,而对那些伤员们,对那些对你毫不了解的人,倒是亲近得多。徐芳!我希望向你说明,我俩彼此之间还是比别人更了解。从文工团的人说,也没有比我俩更了解的。我俩的感情……”
“哈哈,你对我还安着这个心哪?”徐芳冷漠地笑了一声,“要知道你这样,我早离你远远的了。”
徐芳说过,扭头就走。
“徐芳!徐芳!”谢福畴追上来说,“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要求你马上确定什么关系呀!”
徐芳不理。继续走着。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谢福畴着急地说,“咱们那个小歌剧,我已鲢有个构思,咱们研究一下不好吗?”
“你自己研究去吧。”
徐芳说过,就回到郭祥所在的病房去了。
在她的背后,是一对充满着冷漠而恶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