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13/13页)
对于现在的蒋纯祖,世界是这样的:假如别人恶劣,他自己就更恶劣,因为他明白真实和善良;他相信这种真实和善良在他底心里,并且在一切人底心里。一切可憎的毁灭都证实了这种真实和善良--他确信是如此。假如他有一天发觉到这种真实和善良同样是虚伪的话--它们差不多每次都淹没了,但他猛烈地撑拒着,把他们拯救了起来--,他底生存就必定会崩溃了。但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使他永远信仰;信仰他底逐渐扩大的生活增强了他底信仰,好像那些教徒们,一切毁灭都增强了他们底信仰一样。
他每天都迷失,他似乎是在渴望,并追求迷失,他每次都冲了出来。黑暗的波涛淹没了一切,他只在最后的一点上猛烈地撑拒着。--但显然的,由于他底这种性格,由于他底特殊的赤裸,--今天,这一分钟,他站在这个立脚点上,明天,在他底无情的分析里面,这个立脚点便崩溃了--他底道路是特别危险,特别艰难。
现在他想到了荒凉的乡下,想到了穷苦的农村和沉默的人民;想到这些他心里有甜美。他打开他底箱子,读了他底两本日记,并读了写在凌乱的纸上的一些东西。他打开了汪卓伦的记事簿--。
然后他取出那一条在旷野中染了血迹的裤子来。他尖锐地感到这个时代在监督着他;他含着激烈的笑容注视着这一切。他意识到自己,因而向监督着他的这个时代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但他即刻便忘了自己,走到这个他久已遗忘的世界里面去了。于是他明白他底错失是怎样深了。
立刻他又有矫饰的感情起来,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时候,他是不自由的:这个时代监督着他;这种监督,刺激虚荣心。他取出高韵底照片来,在那种矫情里企图撕去它,他立刻地停住了。
在他开始思想的时候,他突破了矫情--这个时代,在这样的处境中还唤起矫情--获得了自由。
“假如我真的能够拯救自己,--不要想赎罪,那是虚伪的!--真的看见了大的生活,真的纪念着死者,真的感觉到为了人民,那幺,撕去它和不撕去它,这个问题多幺渺小多幺无聊!那幺,现在我可以撕去它了!这是诚实的!”他撕去照片,抛在地上,“为什幺,一个人,在接近了灭亡的时候还会有虚荣心?一切人都如此吗?朱谷良是被虚荣心牺牲的吗?他是高贵的人,但他想做高贵的人,这就是虚荣心!想做伟大的人,汪卓伦不是如此!这里是社会阶级底多幺复杂的冲击,朱谷良和弱点战争,而汪卓伦顺从了悲观主义的弱点?是的,当人孤立地和弱点战争的时候,人就容易错误了,想做伟大的人,就是孤立!是的,这是我第一次批评神圣的死者--我还差得很远,但我要生活,生活,生活!”蒋纯祖想。“这个时代的那些理论使人太容易地想做伟大的人,尤其是,在目前的这个圈子里,这种理论使人们盲目!我生活了,盲目地变了,盲目地堕落了!盲目地挣扎!并不是伪善,我确实感到我对死者的羞愧!那幺我应该怎样生活?是的,让他们打开他们底光荣的舞台吧!让他们相爱,快乐吧!让一切梦继续做下去吧!”蒋纯祖兴奋地想,“这里的一切不是我的,这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那幺,让我流浪,让我落荒而走吧!让我过我自己底生活,让我唱我底歌,让我准备去死吧--但并不是为了赎罪!”他眼里有泪水,同时他唇边有轻蔑的笑纹,他站了起来。
他关了灯,黎明的光辉照进房来。他心里静穆,他觉得他心里有神圣的愿望:和黎明一样柔静,一样严肃,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