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X女士与寡妇两人对于“性”这件事的不同意见(第2/5页)

说到这里又在读者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说这位寡妇一直守身如玉,那么在先前,她对于那位死去的丈夫也有可能采取这种态度的,说不定正是她自己(而不是X),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处女吧?她是否就有资格来滔滔不绝地大谈什么“性感”呢?我们会不会搞到头来全上了她的当,被她当猴耍了呢?我们听听她自己的解释吧。她说,她这一生中只有一个男人与她有过肉体关系,那就是她的丈夫。她本人,虽然毫无疑问地性格开朗,思维活跃,富有朝气和非同寻常的魅力,但她一直严格地遵循我们的传统美德,至今保持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纯洁。说到她多年的寡居生活,那是未免寂寞了一点,单调了一点,但正是这种清静的生活,这种有意识的修炼,时常使她达到了一种最高的境界,她往往在那种境界里感动得呜呜地哭起来。和那种境界相比。一切人间的享乐都显得毫无吸引力,所以她永远也不为所动,哪怕那些发疯的男人砸破玻璃、撬开门冲进来,也不会如愿以偿的。这倒不是说,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从前她与她丈夫生活在一起时,她倒是实实在在地享受过人间的乐趣的。她毫不否认,她在性欲上异常强烈,以致“一夜来它七八次也不能满足”,并随时能“设计出数不清的花样和动作来”。在这一点上她丈夫(当年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也没有她那么丰富的联想能力,因此在婚后不久便出现阳痿,日渐消瘦,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多少年来,只要一提到这事,她就要痛哭,泣不成声:“你怎么也设想不出,我从前体验过的那些奇妙的瞬间,不,那是无法形容的,你想不出来。事隔多年我仍然没法冷静。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怀疑他不是一个真人,而是天上的一位神。真的,我已经在心目中渐渐地将他神化了。世上还有像他那样的人吗?我看一看周围这些美男子,这些凡夫俗子,我就恶心反胃,哪里还提得起什么兴致?!”哭泣完毕,她又想起一些话来:“有时我也想过,也许他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很平常,只不过是我同他有了那种关系,便同时将我身上那些奇妙的魅力赋予了他,才使得他令人销魂的。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和这世上的男子毫无区别。男人只能通过女人实现自己的种种美德,并且这女人,必须是强有力的,充满性的魅力的。不然,他们由于自己那软弱的天性,便很可能被那些邪恶的女人拉下水,成为一些堕落的捣乱分子,把这世界搅得不得安宁。“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寡妇一生中虽然只同一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但可以说她在性的方面是有丰富的经验的,简直可以说是个权威。这种经验,倒不是来自于与各式各样的男人性交,而是来自于她对这种事儿清醒正确的认识。所以说她越是不与男人接近,就越是冷静,体验得越清楚,并且有充分的把握,而她本人,在男人们的眼中就越富于性感,可望而不可及。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寡妇就是理想的性的化身。这一点可以从五香街的男性身上得到证实。每当寡妇神情庄严地缓缓走过大街时,几乎绝大多数男性都要停住脚步,痴痴地“回眸一笑”,然后在脑子里迅速地剥光了她的衣服、将眼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那几个隐秘的部位,长久地陶醉、脸红、出粗气,长时间不得平静,然后一整天,他们都失了魂似的,到处去找人吹牛,瞎编自己的一些桃色事件,脑子里产生那种自己是个大英雄的错觉。这种错觉一直维持到入夜,才陡然清醒,于是沮丧袭来,一个个如泄气的皮球,连和老婆亲热都亲热不成了。于是又迁怒于人,大骂老婆“毫无性感”,“干巴巴的”,“倒不如去医院租一副模型来得痛快”,“这样的老婆要她干什么”?“假如不是这种家庭的拖累,我早成了大气候了”,等等,口出狂言,不由自主。有的甚至跳出被窝,赌气赤条条地到地板上躺一夜,搞得一场大病,久久不能痊愈。这种种的情形,我们的寡妇全都了如指掌,她只是冷静地观察,然后对这些狂妄之徒加以“循循诱导”,不厌其烦,希望通过自身的“良好影响”改变社会风气。

寡妇对于两性关系的这种意见一直使我们五香街的男性愤愤不满。当然他们在骨子里并不相信她编造的这一套鬼话,但经她反复一宣扬,他们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将被人吊在半空一般”。这种情绪又影响了他们与老婆的性生活。所以他们中的一些人,对寡妇是有种无名的怒气的。一位“老实本份”的中年男子A随着怒气的上升而变得胆大包天,在一个漆黑的夜间“一横心”,闯进寡妇的家门,“一进去就再没有出来”。一星期之后人们才看见他。那时他已成了一个半残废,骨瘦如柴,还吐血,盗汗,终日如老猫一样缩在墙角,头脑也痴呆了,凡来人一律称之为“豹子”,吓得全身簌簌发抖。一些人出于好奇心,想要打听他与寡妇之间的详情,却没有成功,一个个被他脸上的表情搞得忐忑不安,双手在衣袋里摸来摸去,担心是否掉了什么东西。有目共睹:寡妇经过那“无人能够设想的一夜”之后,反而更“鲜嫩水灵”,“仪态万方”,在大家眼中更“高不可攀”了。这一变化对于她本人的修炼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干扰,使得她好几天“略感不安”,“记忆力似有减退”。她经过郑重的沉思默想之后,决心破釜沉舟,把事实的真相“捅出去”,打消群众对她的怀疑。一天傍晚,她开始着手这个工作了。她选择的地点正好是X女士家门前的那块空地,那空地上有一堆圆木,寡妇往那圆木上一坐,五香街的男性就一个又一个地接踵而来,如众星捧月一样将她高高捧起,一个个眼放油光,心怀鬼胎。寡妇先是觑着X女士家那放下了帘子的窗户,打了一个两分钟之久的哈欠,将男人们急得蹦跳,这才又用力咳了一声,用蚊子叫那样大的声音讲了起来,一边讲一边用手护着喉咙,说自己“患了伤风,用不得嗓子”。男人们不得不缩小了圈子,不断地朝她挤拢,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又小又扁,脑袋变得又细又尖,像鳊鱼一样游来游去,见缝插针。有两个没有位置的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摇摇摆摆地栖息在寡妇的头发和鼻子尖上。这当儿那帘子动了一动,寡妇马上精神为之一振,但很快又泄了气:原来是风吹的。她的叙述终于由模糊而清晰,进入了主题,每讲几句,那些鳊鱼似的男人就推来搡去,往她怀中直钻,用尖尖的脑袋去蹭她的乳房,还发出“嗯嗯”的应和声。那些后排的不服气,又拼命将前排的挤到后面去,自己好挤上前来,享一享“艳福”。寡妇那蚊子叫般的叙述声大意如下:那天夜间发生的事件她觉得有必要向各位“澄清”,在这件事上她是“清白无辜”的。她并不是像“某些人”(她说这三个字时略微提了提嗓子,朝那窗帘狠狠瞪了一眼)似的,一味地撩拨勾引别人,装作满腔情欲,而一旦事情真正到来,便若无其事,将男人弄得进退两难,自惭形秽,自己却从中取乐。她是一个朴实,诚恳的女人,她的种种行为,全是出自内心的意愿,她决不勾引人,也不有意地使人失望,也不以此来达到控制人的目的。尽管那一夜,她始终与A滚打在一起,但一直到天亮也没有让他的企图得逞。细细一想,对A这样的血性男子,这种体验又是不无裨益的。在滚打的过程中,他自始至终地接触到了她这样的成熟女性的身体,这在他今后的漫长生涯中,发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至少是打下了一个很深的烙印吧,这一次体验将足以抵御今后的任何诱惑,说不定竟因此而看破红尘,像她本人一样从事起修身养性来也未可知的。男人的可塑性是极大的,以往的经验证实了她这个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