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7/8页)
一觉醒来,听见她还在唠叨个不休,我推了推她,一边坐起来一边问她:
“以句就躲在这附近了吧?”
“这件事你可以问和你同飞机来的光头老王,你们在飞机上没讨论这个吗?前些日子他和以句一直在策划什么事,很秘密,我们大家都感到纳闷:到底是什么事?”
老女人刚说完,那老王就推门进来了,他给我和老女人送来了饭,他坐在桌边,光光的头皮上满是指甲抓出的血痕。
“她想刨根问底!”老女人指着我嚷了起来,“她什么都想知道!你向她透露一点吧。”
我满脸通红,拿了东西去卫生间洗漱,老王就和躺在床上的老女人说话。我对老女人的举动感到奇怪:既然她根本没睡着,为什么赖在床上不起来呢?
我洗漱完毕,就坐在床沿上吃老王送来的早餐。这时老女人才伸了几个懒腰起来了,睡眼朦胧的样子,用指甲很脏的手去抓馒头吃,刚吃了两口,又吐在地上,连声说不好吃,拿了馒头去喂小鸡。她蹲在纸箱前,将馒头捏碎,撒到纸箱里。这时老王就朝我使了个眼色,说:“我们到隔壁的空房间去谈话吧。”他这一说,我的心就怦怦地跳起来,于是站起身和他走到隔壁房间。
这里并不像他说的是一个空房间,而是住了一家人。现在这家人正在吃早饭,桌上有个火锅不停地冒出蒸气,那些人的脸都藏在蒸气里面,完全看不清。老王把我叫到过道里,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那老婆子的话你一句都不要信,她是个迫害狂。五年前,你那性格软弱的弟弟一来这里她就缠上了他。你也看到了,他又养小鸡又在墙上贴剪报,还将闹钟拧到3点钟,半夜里闹起来,觉也睡不成,这都是那老家伙的逼迫。你现在想见他,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看见了他,你就会后悔不该见他的,这都是那老婆子造成的局面。你看到她大摇大摆地睡在你弟弟的床上,你觉得惊奇吧?这五年来一直就是这样的,你弟弟把床让给她睡,自己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天亮。”
“我的弟弟到底出了什么事?请您告诉我他在哪里?”
“唉,我要是你,就不提这种问题了,这种问题完完全全过时了。我想,你当初把他赶到这种地方来,心里不会没有思想斗争的吧?你已经有五年不同他见面了,为什么还要记着这桩事呢?就当没有这回事,轻轻松松地回去……”
“你这个小人!明明是你把我引诱到这个地方来的,你想搞什么名堂?”
我的怒吼惊起了那一桌人,他们纷纷跑过来观看,他们眼里都透着对我的鄙视,我觉得自己畏缩了。
“你看你,你看你,”老王说,又用力地往头皮上抓了起来,一个地方抓破了,一滴血从头顶往下流,像一根红色的细带子。“你这么凶,别人又怎么帮你的忙?不和你见面,这是以句的愿望,谁也没办法的。假如你知道实情,你还要感谢以句呢,他一贯是个体贴人的孩子,不是吗?”
老王说这些活时,那一家人都凑了过来,挡在我和老王之间,这样我就听不到他的话了。两个女孩在旁边扯我的衣袖,催促我表态。中年女人大约是这一家的妈妈,她把鼻子凑到我衣袖上面闻了闻,说:
“她和那些鸡住在一间房里,所以身上有股鸡屎味,她弟弟也是这样。”
我推开他们往外走,回到弟弟的房间。我刚一回来,老王也回来了。他的头皮被他抓破了两处,所以有两条红带子贴在他脸上,十分滑稽。
老女人正在往墙上贴一张新的剪报。
“好啊,以句这家伙回来了,竟然瞒着我!”老王指着那张剪报大声说,接着又转向我。“你见到了吧。这是他的笔迹,他回来了,不想和你见面,连我都瞒着。”
老女人贴好剪报后,又阴沉着脸将那面闹钟上好发条。
弟弟会不会躲在楼上呢?我记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有很多人在二楼的走廊里朝我们看,说不定他就躲在那些人里面。我怎么一点都没想过就在这栋楼里找一找他呢?也许,还是老头支配了我的思路,他说弟弟不在这个城市,我就信以为真了。如果我将这栋宿舍的每间房都找一遍,很可能找得到他,当然也不排除有躲在地道里的可能性。我要摸清这里的情况,到处侦察一下,找到地道的入口。
我这样想的时候,老王和老女人一声不响地交换着目光,还用怜悯的眼神打量我,搞得我火冒三丈。
“这个地方不可以乱走的,没有我们作向导你寸步难行。”老王说。
“我要把他找出来。”我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句话,绝望地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无比憎恨。
“你的口气真不小!你到哪里去找?你以为他在二楼吗?你以为可以从这里的楼梯口上去吗?不,二楼是上不去的,我们一楼和楼上是两个分隔的世界,如果你要上去,你得绕一个很大的弯,进入一条长长的地道,在途中——”他停了一停,又去搔他的头皮。“在途中,有无数的岔道,很可能你就走错了一处,于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这个地方,你绝对不可以乱走。你回想一下,从你坐飞机起,我就一直在旁边做你的向导,这是为了什么?要是被埋在沙堆里,就再也不能出来了。以句就被埋过一回,那真是死里逃生啊。”
我在过道里看了好久,的确不存在通往楼上的楼梯。然而我又分明听到楼上有嘈杂的谈话声,那些人是从一条通道上楼的,也就是老王所说的地道,也可能就是夜里我去过的那条地道。我走到附近的院子里去察看,院子里空空的,这种地方既没有树又没有草,地上到处是黄沙。我回忆起弟弟当初对这里的描述:“沙漠上的绿洲。”他信上就是这么写的,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象征和比喻呢?那不知所在的通道,带给他的是什么东西呢?老王和老女人随时都可以进入那条地道,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昨天夜里,他们给我的印象是如鱼得水。我站在这块高地上向外看去,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黄沙,公路如一条隐约的带子,只有我们这栋青砖瓦房孤零零地立在遍地黄沙当中,远处的天边有坚硬的、一动不动的云朵,也是黄色的。过了好久,才看见一个小小的甲壳虫从公路上驶过,是一辆货车,它经过我们的楼房,驶向了遥远的天边。与楼里的喧嚣嘈杂相比,这外面是一片死寂,当然刮风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我不敢远走,因为除了这栋宿舍,我找不到任何其它参照物。我绕房子溜了两圈,然后悻悻地回到宿舍过道里。或许地道口就在宿舍一楼的某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