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8/8页)

我走进弟弟的房间,看见那两个人已经走了,那几只小鸡也被带走了。墙上光秃秃的,所有的剪报都被撕掉了。我诧异地站在屋当中,忽然闹钟的铃声大响,足足响了一分钟,很像一个不祥的暗示。

我颓然坐在床沿,脑子里千头万绪,乱七八糟。我回忆起我来这里之前对丈夫说的那些话,当时我认为是在作出一项重大的决定。现在我才明白,是弟弟在操纵一切。但是果真是他在操纵吗?他有没有受到,比如说,老王的操纵呢?而老王,也许也是被小卖部的老女人操纵的吧?

有人敲门,是地道广场里见过的那个熟人。

熟人没穿雨衣,穿了一件类似工作服的黑色长外衣。他坐在书桌前的那把椅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个地方,很没有意思的,您还是回去吧。”他说。

“我也觉得很没意思,可是我又不甘心,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心情糟透了。”我委屈地说。

“您心情这么不好,是不是因为他们把小鸡拿走了呢?我再去给您捉两只来好吗?”他关心地看了看我。

“不是那件事。”

“我想您也不是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这种地方整天都只有这种小事,要是都生起气来,不就气死了吗?我有个朋友,总把衣服晾在公共走廊里,人家过路碰掉了他的衣服,他就跳起脚骂,气得发昏,到了下一次他又晾在走廊里,又骂人。我看您不是那种人。”他猛吸了一口香烟,全部吞了进去。

“可能我真的该走了。”

“这很好。这种地方谁愿意长久呆下去呢?明天我让小吴送您到车站。我和您是第二次见面了,您猜猜我是谁?”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猜不出。我总觉得我就要说出您的名字了,可还是说不出来。”我懊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头。

“猜不出就别猜了。”他的口气里有种温柔。

他站起身往外走,顺手帮我关掉了灯。

夜晚漫长而又混乱,漆黑里有无数骑兵在沙漠里厮杀,他们所骑的骆驼却站在沙漠里一动也不动,兵器的撞击声几乎震得我晕了过去,谁也听不到我的哭泣。

是那同一位年轻人用三轮车把我送到机场的。天气晴好,空气里弥漫着边疆的气味,那气味有点像沙石,又有点像西瓜。路上偶尔有几个维族姑娘,脚步轻盈,如同在空中飘。

坐在飞机上我一直在想,也许弟弟是真的消失了,那些剪报上的字迹实在算不了什么,在家里时,我也很少想起他。老王他们都说:“就当没有这个弟弟。”当你不再想一个人时,不就等于没有一样吗?我之所以跑到这里来找他,只不过是一种习惯作怪。在漫长的五年中,弟弟逐渐克服了他往日的习惯,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人。在我的感觉里,他确实没有实体了,这就是说,他再也不会有烦恼了。他仍然在思考,在感受,他想的全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事,而别人(包括我),都再也不能使他产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