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12/29页)
“雷公劈死你这瘟猪!”女儿从屋里窜出来,蓬着辫子,眼睛像两个黑洞,“你去牺牲吧,你这猪!”
“干吗我要牺牲?”胡三老头眨了眨眼,好像听懂了什么,“我身体好得很,现在根本不会死,将来还想干工作。昨天我还逮了一只蜘蛛,一口就吞下了。你们看,我肚子里装的全是蚂蟥。你走吧,这屋里可是臭得很,大便有一星期没倒了。”
“街上好久都不走汽车了,我们这地方险恶得很。”齐二狗又说,他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找出一枚钉子,龇着牙用力鼓捣那耳朵。
胡三老头边系裤子边说:“有一只光球老是停在窗棂上,弄得我热得不得了,太阳穴突突地跳。我们住在这里好得很,这天花板缝里长蘑菇,蝇子像雨一样落在帐顶上。”他上了床,将蒙灰的帐子当着众人放下来,躲在里面哧哧地冷笑。
“这事要报告上面。”宋婆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原来她一直躲在那里偷听。
那些人进去的时候,王厂长正在打蜥蜴。夜里他起来了好几次,打开门,用手电去照院子里的那条死狗。他怀疑那条狗是装死。披好衣,猫着腰走近去,用一根铁钎用力插,插进了狗的肚皮,那狗还是不动。他又用铁钎用力拨,把那只狗拨到了污水池里,累得满头大汗。抬头一看,一阵腥红的星雨落到谁家的屋顶上。“黄泥街的问题是个谜。”他想,关门上了床,满耳都是狗叫。狗闹哄哄地叫了一夜,他在床上乱蹬乱踹地搞了一夜。早上一睁眼,看见天花板正中停了一只蜥蜴。他一下子跳起,拿了一根竹竿去戳。
“王厂长——”那一伙人怯怯地说。
“什么?妈的,跑了!这风真厉害!弄得我们都不敢出门了,总担心会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砸下来,我老婆也叫我出门戴草帽。昨天夜里那剃头的暴眼来过了,看见没有?我怀疑那家伙是卖擦牙灰的老头装的。”
“您有没有听到一种言论?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看出了一种迹象?比如在早上刚醒的那一刻……”齐二狗迟迟疑疑地说。
“对啦!有些事我是胸中有数的。从前我这屋里从未有过蜥蜴这种东西,我已经为这种东西伤透了脑筋,我老觉得奇怪,这些东西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呀?”
“拆迁!呸!”齐婆实在忍不住了,就大骂起来。
大家闹哄哄地搞了一阵,齐二狗忸忸怩怩地挤到前面,害羞地低下头,涨红了脸说:“您老对这件事是如何理解的?我是说对这两个字的意思。这不是闻所未闻的吗?上面为什么要那样干?是不是弄错了?您当然知道我指的是哪两个字,您心里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
“两个字?”
“对呀,正是齐同志讲的那两个字。我觉得要重复那两个字实在太难,我一开口就要抽筋。那两个字是威力无穷的,就好比……”他想了一下,决定来一点夸大,“那两个字使我们全体产生一种触电样的感觉。”
“完全是这样。”大家证实说。
“对啦!”王厂长皱了皱眉,忽然高兴起来,“根本的原因是,同志们,我记起一件事啦。”他忽然记起的是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于是打开大柜乱翻一气,翻出一件旧罩衣披在肩上,在屋里踱来踱去,“根本的原因是,黄泥街的垃圾问题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最近我日以继夜地造了一个表,上面记载了因垃圾问题受害致死的人,大约十多个,骇人听闻呀。我已经向上面提出来,把一个厕所废掉,改为垃圾站。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为垃圾问题和朱干事一起备案。我发现有人对这件事怕得要死,甚至不惜采取破坏手段,阻止备案工作的进行。比如蜥蜴的事,就牵涉到许多问题,我想把所有的问题搞个水落石出。”
“厕所不能废!大便怎么办?现在厕所就不够,每次总要等,等得不耐烦。要是废了厕所,定会有人往街角上屙。”
“啊?这是一个建设性的意见,这个意见很有价值,我要考虑考虑。”他背着手,低着头踱了好久,后来站住,翻着白眼,举起胖鼓鼓的拳头,朝空中一拳打下去,说:“黄泥街的种种问题一定要解决!”
“对啦,对啦!”齐二狗兴奋地蹦起来鼓掌,“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我正感觉到扬眉吐气是怎么回事。同志们,你们对厂长的讲话精神是如何理解的?”
大家一愣,仿佛在仔细寻思的样子,呆痴地看着天花板。忽然,宋婆带头鼓掌了。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他们拍红了手掌,喜滋滋地你推我搡。有人说自己快要“喜疯了”,就地竖起蜻蜓来,还有人用脑袋往壁上乱撞,撞得咚咚地响。又这么乱糟糟地闹了一阵。
“蜥蜴!”王厂长怪叫一声,浑身乱颤,哆哆嗦嗦地拿起铁钎往壁上一戳,戳下一大块石灰来。“是不是狗叫?”他喘息着问,脸上一下子变了色。
“不过是风。”齐二狗说,疑惑着厂长何以那样害怕。
风把院子里的什么东西刮下来,打碎了,发出尖锐的破碎声。“啊——”王厂长说,“该死的风。昨天下午我在房里打蜥蜴,院子里窜进来一只疯狗,毛都脱光了,一来就赖在污水池里不肯走了。我踢它,打它,用刀子戳,还是不走,简直就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真是岂有此理!后来我老婆端了一大盆滚水浇下去,还是不动,就死在那里了。我一想到这事,吃饭就吃不好了,像是会鲠在喉咙里一样。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想要顽抗到底?喂,大家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区里就要开会了,开五个月的会讨论全区绿化的问题,然后再开三个月的会讨论黄泥街的垃圾问题,时间虽然仓促,但区里的决心很大。我一定把大家的意见带上去。”
院子里又发出一声大响,这响声比刚才那一下更尖锐、更刺耳,如打碎了一个大玻璃缸。王厂长的舌头一下子僵住了,他紫涨着脸,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大毛巾毯,匆匆忙忙地把身子裹严。他的眼珠发了直,额头上汗淋淋的。
“是不是闹鬼?”他老婆夸张地问,声音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成分,“这屋子十年前常闹鬼。”
“你们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吗?”王厂长打着哆嗦,感到舌头在口腔里胀大了一倍。
“有人要顽抗到底。”齐婆记了起来。
“好!”他停止了哆嗦,“要严防敌人的破坏。昨天我院子里的那条瘟狗就是一颗信号弹,这件事我要查个水落石出。好哇!”他忽然扔掉毯子,随手抓住铁钎用力一戳,戳中了蜥蜴,又在地上乱捣一气,捣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