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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24/29页)

“堵什么鬼呀,整个的那堵墙都要不得了。那堵墙去年落大雨就要垮了。”齐二狗憎恶地用被子蒙紧头,避开刺眼的灯光,诅咒道,“越堵垮得越快!”

现在积水已经漫出门坎了,老婆还在堵。她那饭勺一般大的脑袋里只要认定了一个主意,就总要不停地干下去,干下去,像蚯蚓钻进深土里去一样。齐二狗刚一坐下,宋婆就挎着一个大篮子进来了。“我上楼去找一样东西。”她踩着积水呱唧呱唧地往楼上走去。一会儿楼上就咚咚地大响,大概是在那里捕蝙蝠。

“那土墙会塌下来,砸在你的屁股上。”齐二狗对老婆说,忽然一踢,将一大块破布踢得飞扬起来。

女人用抹布擦着泡得泛白的脏手,垂着头走进里屋。

她在里面鼓捣什么,鼓捣了好久好久,发出像和什么人厮打的声音,一直闹到煮中饭的时候。

“明天我要把那堵墙捣垮。”齐二狗吃饭的时候说,“那堵墙刺激着我们。厨房完全是多余的,总是长些蟑螂老鼠,我看还不如到卧房里来煮饭。喂,这饭里有股什么味儿?”他丢了筷子,惊恐地瞪着碗里。

老婆边扒饭边说:“没什么,我用阴沟里的水煮的饭,那水不怎么脏,你不是吃了两碗都没吃出来吗?”

“啊?你不是想毒死我吧?啊?你一点也不想毒死我,对不对?女人真怪!女人是条小花狗!”他伸了伸舌子,忽然大声笑出来,“楼上有一只蝙蝠长得像小板凳那么大了,你早该去看看!”

“这几天的月亮真是大,又大又黄。”她神情恍惚地扭一扭她的脖子,担忧似的,“一出月亮,窗棂上就朦朦胧胧的有一条光,像一个东西在那里走。我们这条街夜里总有什么在那里走来走去的。”

法医来验尸的时候,王厂长正在屋里喂他的黑母鸡。那只鸡是紫黑毛,独眼,满身肥油。每次它都要从他手心啄米吃,啄得手心生痛。有一回他脚上生疱疖,流了三个月脓,这只独眼鸡围着他的脚转了几圈,向疱疖正中猛地一啄,啄出一条虫子,后来疱疖上生出一棵豆芽菜。喂完米,他又喂早上捕到的一堆蟑螂。

老郁的小头从窗眼里探进来了。那鼻孔里钉着一枚长钉子,整个脸紫得像茄子。原来他的楼上饲养着一百多只大蝙蝠,每天夜里蝙蝠都出来吸人血。谁都清楚他在厕所里捕蝇子不过是遮人眼目,骗骗人罢了。“黄泥街一连串的问题牵涉到谁?你认为我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老实说我一直在防空壕里躲着。我发现黄泥街的问题神秘莫测,比如说有好几家的电灯都是从半夜亮到天明,另外还有蝙蝠问题——防空壕里水很深,蝙蝠多得吓死人!每天半夜我都在黄泥街转来转去的。”

王厂长仔细打量了他老半天,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最后才说:“你看这只鸡能不能解决问题?它差不多可以听懂人的话。当然这只眼生过脓疮,脓一穿眼就瞎了,不过确实是只少有的鸡!昨天我一顿就吃了八个包子,我觉得情形有点不妙,怎么越痛越能吃……是不是要发生一种危险的转化?”

“用钉子从鼻孔里钉进去钉死的,这不是很怪吗?更奇怪的是查不出作案动机,谁会去钉呀?是不是他自己钉的?”

“这很可能,这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事件。我要备一个案,好向区里汇报。”王厂长突然烦躁起来,一脚踢开那只鸡,大声说:“烦死人啦。”

“他最近很忧郁,”老郁回忆道,“当时有一盏青幽幽的灯照着他,我看见他在撕一只蝙蝠的腿子,那样子就像发了狂。他死的那天晚上,他老婆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瓦罐里埋着三粒豆,这到底是什么兆头呢?流言说在下水道里伏着一条巨蟒,要不要挖开来看一看?我老是心里不踏实,这几天天气又不怎么样,风也刮得不对头。说老实话,我对目前的道德风气很看不惯。齐二狗厨房的土墙上有条裂缝,你去看过了吗?”

“一条裂缝?”

“一条裂缝,像脚板那么宽。”

“鸡又把屎屙在碗柜里啦!”王厂长憎恶地跳起来呼道,“来人!都死了吗?!”

那条裂缝从外表看很平常,被许多破布堵着,污水还在渗过破布往下滴。

当区长骑着单车朝黄泥街飞奔而来的时候,黄泥街人恍然大悟:原来区长是一个真人,不是王四麻。他们好似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一个个又犯了老毛病,嘻嘻哈哈,打情骂俏,装疯装傻,做媚眼,大喊大叫,虚张声势,无所不为,变得面目可憎,轻浮得要死。

“这屋里有没有老鼠?”区长问,皱紧了眉头把臭熏熏的破布一块一块从那道裂缝里拔掉,细细地观察了老半天,沉思着。后来他一下子下了决心,向墙根伏下去,把干瘪的头伸到那条缝边缘,上上下下地看来看去,弄得满脸污泥。他爬起来后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群,厉声说:“原来如此!”说完就做出有急事的样子,夹着黑皮公文包快步上区里去了。

“原来如此!”大家说,停止了打闹,赞美地看着区长的背影,“区长穿着‘劳动’牌胶鞋。”

“我觉得他好像查出了一点什么。”齐二狗老婆怕冷地耸起肩头,把两条鼻涕缩进去。

宋婆从墙根伏下去,学着区长的样子将头挨近那条裂缝,然后站起,吐着牙间的污血,大声叹着气,说:“这屋里有蝙蝠。”

“这不是很奇怪吗?”老郁的声音就像是从裂缝里发出来的。

谋杀的流言传来的时候,江水英正在剪她的脚趾甲。那趾甲又长又尖,的确像鸡的爪子,她剪完一只,抽了一根烟,正要剔指甲缝里的污垢,杨三癫子就来了。

“原来如此!”他说。

“唔。”江水英含糊地应着,低下头去剔指甲。

“谁都知道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黄,像是酝酿好了一个阴谋。区长来黄泥街的时候,穿着‘劳动’牌胶鞋……原来如此!”

“有人想要……”

“我去过一次法庭。那法官讲到谋杀时并不说‘谋杀’,你猜他说什么?怪得要命!他说:‘头上长了一只角。’这些机灵鬼,你别想搞清他们的意思。我看关键是墙上的那条缝。”

“对,墙上的缝。有人想要……”

“那条缝的形状不是像一只脚板吗?区长干吗把头往那条缝里伸?要担心墙壁!我一回家就把我家的墙壁仔细检查了一遍。”

“前天他又逮了一只猫,好像是疯了,整夜里狂叫。你能帮我弄一弄吗?”

“拿刀来。”

他们逼近那笼子的时候,野猫正蜷成一团抽搐着,口里吐出些绿色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