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14/15页)

“传达老头吗?”其中一个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那人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骗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城里前几天夜里失窃的事你听说了吗?一个老贼,就是这么回事。”

“我在传达室亲自与院长秘书通过话。”

“那又怎么样呢?人人都会得到这种机会的。我听说失窃的事正是与一个什么哲学家有关,你不要再来这里转悠,免得引起怀疑。”

“你们在污蔑老传达。他一直在你们院看门,是一位功臣,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他接待我的。”

“当然,你们一贯臭味相投嘛,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一个骗子,一个老贼,怎么会成为科学院看守大门的人呢?”这中间缺乏过渡的环节,我完全糊涂了。

“请你不要将两件事混为一谈好不好?这是一种严肃的区分,我可以向你打这样一个比方:有一个人每天夜里飞墙走壁去行窃,白天却是十足的正人君子,科学卫士。我们怎么办呢?应该对他行窃的事忽略不计吗?将那看作他个人的嗜好吗?当然不能,我们同样要对他追究刑事责任,因为他的危害一点也不比那些职业盗贼小。由于他的特殊地位,他还经常加倍放肆呢!我们听说你也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老实人,你干过剽窃的勾当,受害者没有起诉,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吗?总而言之,决不能让人随便模糊了这类事的界限,我们有责任向你提醒一下。”

我还想辩解,他们两个人就一边一个抓住我的手臂,推着我向前飞跑,跑了很远才松手。等我站稳脚跟,发现自己已到了马路上,而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远远望去,科学院的大门也消失了,原来的位置上只有一团灰蒙蒙的雾。当然,科学院是不会消失的,是我的眼睛已经昏花了吧。我回想那个人说的那番话,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件事:几个月前我来到Z城,住进现在的破房子,是传达老头帮我修好了电灯的线路。他虽然已是六七十岁的人,却手脚麻利地在梯子上爬上爬下,一点也看不出老年人的僵硬。当时我一点也没在意这一点,现在却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训练有素!原来他每天夜里飞墙走壁!这件事我越往下想就越毛骨悚然,我又记起剽窃一事——原来我与老头半斤八两!原来老头早知道我是个剽窃者才看中我,将我封为哲学家的。他将我封为哲学家,然后告诉所有的人关于我曾经剽窃一事,然后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才是个老滑头,保密能手,无法捉摸的幻影。

我边走边胡思乱想,高一脚低一脚的,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揪住了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我的面前站着那位久违了的老朋友。他仍然是模糊的脸面,但声音响亮得如洪钟:

“你和我们同处一个城市,我妻子说,这事就像一个传奇。我知道,自从你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之后,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浪费时间了。我们将住房让给了你,使你顺利地开始你的新生活,但是刚才我去视察,发现房顶已经漏雨了,这样的疏忽不该有,很不好。我对你能否维护好那所房子很不放心。你知道吗?最近我们更加飞黄腾达了,我们仍是三人演讲团,听报告的人成千上万。现在我们用不着去会场了,只要在家录好音,拿到会场去放就是。我们同时也在关注你的事业的起步,要知道,万事开头难。”一边走,他的手仍然紧紧揪住我背后的衣服,似乎怕我逃走一样。

“你知道传达老头的去向吗?”

“让我来设想一下你到Z城后的活动吧。你下火车后,便遵照我的教导去了科学院,他们将你封为哲学家,可并没有给你房子住。这时候,你灵机一动,想到了属于我的那所房子,于是你走进那所住宅,私自将它据为已有,因为这给你带来诸多的方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你不安,惶惑,沮丧,最后一天天成熟起来。”

“一个守传达的老头主宰了我的一切,我就是被他封为哲学家的,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呸!什么传达老头,那只是一种表象罢了。你难道还没有体会出来,所有的事全是可有可无?如果你下火车那一次没去科学院,却是去了废品站,其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也许你现在就要向我打听废品收购员的去向了。如果你真去了废品站,他们会封你为废物回收利用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那你的地位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关键并不在于传达老头,而在于你自己。你这个人,浑身透出那种邪恶的欲望,让人一眼看见你,就要将你作为一个特殊人物对待。不过即使当了废品所的研究员,房子也是没有的,你还是会想到去占据我的住所,我也只有自认倒霉。多么清静的地方!作为一个自由人住在那里多么自在!现在像你这种自由人已经不多了,而我们,每天还要录音,忙得要死,永远不能过逍遥的日子,时间永远属于别人……”他边说边在我衣服上乱揪,将我的衣服搞得皱皱巴巴。

我们快走到我的住处时,他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闪烁其词地告诉我,他收到一封信,信上说我的一个原先的同事打算向法院提出讼诉,控告我剽窃一事。那个同事逢人就说,将事件的内幕说得十分肮脏,甚至使用了“乘人之危”这样的字眼,因为他的宣传,我在家乡已经声名狼藉了,他还说法院很快就会向我发出传票,不管我潜逃到什么地方都躲不脱。这些消息弄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讲完后,就松开紧抓我衣服的手,独自朝另一个方向走掉了。

我一进屋就将门关死(我早就请传达老头将每道门修好),还细细地将屋里的每个角落察看了一番,然后颓然倒在床上。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觉得有种不好的事会要发生了,从今以后也不能随便出门了。

这里共有四间房,最里面的是一个杂房兼厨房。白天,我就呆在杂房的一张桌旁,这里光线幽暗,寂静无声。我将前面三间房重重上了锁,像猎狗一样警觉地倾听,一听见一点什么骚响马上就打主意逃跑。杂房后面的窗口是唯一的出口,也比较安全。只要打开窗跳出去,就到了市郊的一条小巷。但是万一他们从这窗口进来呢?

到了吃饭的时候便是最紧张的时刻,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每一道锁走到外面,探察一阵,一溜就溜到小饭馆。我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遮住半边脸,低着头迅速往嘴里扒饭,扒完就走,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么。我又去附近买了很多方便面和饼干,争取一天只出来一次。夜里,我警觉地躺着,不开灯,半醒半睡地度过漫长的夜晚。糟糕的是房顶渗漏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我移了好几次床都不行。现在只有紧挨炉灶的一小块地方是干的,我就将床移到了这个地方。但这里也有缺点,窗外无人的小巷里一到夜里就像有许多野物奔跑,还撞到我的窗户上。有时这些野物又相互厮杀起来,发出可怕的嗥叫,弄得我只好起床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