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13/15页)
“院长是怎么回事呢?我亲眼看见他出发的,他说在途中还要去银行一次,再拐到你这里来,为什么现在还没到?是路上发动机出了故障,还是小偷偷去了他的钱?或者更坏:司机酗酒?因为违章驾驶被警察扣留?院长本人心脏病发作?他老婆……”
他不断地猜测下去,越猜测我心里越不安,而他却越说得起劲。又过去一个小时了,我开始长吁短叹,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头设下的骗局,目光炯炯地逼视他,而他却泰然处之。到了中午十二点,老头约我一起去传达室打电话,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到了传达室,老头接通了电话,叫我亲自去听。那头传来一个很清晰的男中音,他告诉我,院长本来要直接上我家去的,但考虑到上一次我亲自来院里迎接他的事,惟恐我这一次又采取同样的行动。所以去过银行后,他就改变了主意,叫司机急忙往回赶,以免错过了与我的会面。他没料到这一次我会坐在家里等他,而他却花了很长时间坐在科学院的办公室等我,最后有位客人来看他,他就与客人一道去一个大饭店了。他委托传话的人通知我,他很乐意与我进行这种形式的会面,这一次他对我很满意,也为自己院里有这样一位哲学家感到高兴。
我一边听电话,焦急的情绪一边上升,好不容易待他说完了,我连忙问道:
“我要怎样才能与院长约定一个见面的时间与方式呢?”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好久。最后那人不耐烦地说:
“我不是已经和您说得够清楚了吗?”
“可是我想约定这样一个时间和方式,这对于我十分重要。”
“您是否认真地听过了我和您说的一切?您怎么还不明白?!”他显然生气了,我却一点也不明白。
“假如事先约好了时间和方式,”我急匆匆地解释道,“我们就可以顺利地会面,这样就不会浪费院长的时间和精力。事情十分简单,打个比方说:我去科学院,院长等我,或院长来,我等他,我们用不着……”
那人没听我说完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犹如向我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我脚一软,坐到了地上。传达老头冷笑着,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清晰地说道:
“你的逻辑真是古怪,简直无可救药了,你还破坏了我的形象。我希望你今后少开口为妙。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向院长汇报你说的话,这可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多么意外啊,你现在竟会听不懂我们的话了,这是否因为你与世隔绝得太久呢?”
那一天我的情绪十分沮丧,我不断地想到与院长错过见面这件事,作出种种设想,而传达老头忽然对我的设想产生了很大兴趣,一直陪着我,到深夜才离开。我们在一起不停地谈论这件事,他甚至在纸上写下了那些设想,我记得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
“如果院长与我们同时出发,则他到达银行时我们正好到达科学院。我们在科学院被告知院长已出发往我家,于是我们拼命往回赶,途中我们撞了一辆车,没有受伤,却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个时候院长正好到达我的住处,他等了约莫五分钟,十分生气,赶忙回科学院。在院长回科学院的途中,我们刚好解决了撞车事故往回赶,与院长迎面碰见,院长严厉批评传达老头失职,忿忿离去。”
我们就这样一个设想接一个设想。我满脑子惶惑,传达老头则十分兴奋,不时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刺耳,又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有一次,他说着说着竟然将手指头点到我的鼻子上来了,弄得我十分反感,忍不住大吼一声:
“难道见不到院长我就完了吗?”
我这一吼,老头更兴奋了,举出种种我不能与院长直接谋面的重大原因,末了又补充说:
“这些日子我和丁老太真为你忙坏了啊!”
“假如这一次院长没有与我错过,而是按正常的方式见了面,情况会怎样呢?”
“正常?你认为我们不正常吗?还有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竟然小看它!你和院长已经见过面了,为什么你就不懂呢?”
“可我并没有与院长见面。”
“你所说的见面是怎么回事呢?让我帮你说出来吧!”他跳上桌子,用一个信封做成一个小喇叭,大声朗诵起来:“灰绿色的云彩啊还有蛤蟆、蜻蜓和桌上的热水瓶,为什么如此急促地移动?我快要走进半月形的拱门,莫非我的脚步很重?”他又跳下来,拍拍我的肩,和蔼地说:
“这就是你所说的见面吗?你这个滑头,满脑子虚荣作怪的可怜的人,我和丁老太为你的事整天操劳。我们已经搬家了,你知道吗?”
“是吗?”
“早就搬了,不过还在你常去的大楼里,只不过我们已经隐蔽起来了。我们不在任何房间里,谁也发现不了我们,这都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你,我相信你已经体会到这一点了。‘大楼就如阴森的鬼魂,萦绕于你的脑际。’你体会到这个了,这很好。”
“有时候,我觉得我似乎又见到丁老太了,那种感觉是很模糊的,我完全没把握,我像一个苦役犯。”
“模糊会给你带来幸运,小伙子,你真幸运——我们在为你效劳。如果你每次去那楼上都遇见一个黑影,那就非同一般了,你就可以想想那些古怪的问题了。你蹲在那里,肯定还听见过猫的脚步声,不是普通的猫,是那种猎狗一般大小的山猫。你的缺点就在于某些时刻过于伤感。”
传达老头临走时给我留下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他告诉我他最近要回老家去,所以很久不能与我见面,请我自己好好保重。
他的衰老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传达老头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孤独中度过。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开始去科学院的大门外徘徊了。我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瞧,看见传达室内空无一人,传达老头的椅子仍摆在原地方。我往那里面走了两步,立刻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将我一把推出门外,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失望、焦急、惶惑、苦恼,这些感情困扰着我。抬头望去,科学院的楼房隐蔽在远处的丛林中,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房顶的避雷针。
也有那种时候,从大门里窜出一辆小轿车,但窗内放下了天鹅绒的帘子,无法看见里面。车子像弹丸一样弹出老远,消失在马路尽头。有一次,我曾朝着一辆黑色的小车大声呼喊:“院长!院长!”车子没停,一溜烟开走了。过了一会儿大门里走出两个穿黄制服的人,命令我马上离开。我说出传达老头的名字,并告诉他们我是个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