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启蒙读《审判》(第10/10页)
按照守门人的理解,法是什么呢?守门人从未看见过法,他也是于冥冥之中受雇于法的,他守住大门不让乡下人进去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开始体验到法的那一天。乡下人受到的煎熬越厉害,哀求越凄苦,守门人对法的感受也就越真切。如果说他自己无法证实法的存在,那么乡下人那永不改变的狂热,那以死相求的决心,还有他自己坚守原则的冷酷拒绝,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证实。所以法不容怀疑。守门人的工作就是折磨乡下人,同时又任凭他怀有小小的希望,以此来体验法,捍卫法,并让法的淫威通过乡下人而展示。也许对于他来说先有法后有乡下人,但那只是一种信念。同样可以说,有了乡下人,法才得以存在,守门人也才获得守卫的资格,法的过程也才展开。守门人在过程完毕时说他要去把门关上,那只是为了说明他的职业。法的大门将随乡下人的死去自行消失。
在K的案件中,寓言中的守门人化身为一系列的人物——看守、打手、检查官、画家、律师,最后是神父。每一个人物都代表了法的过程的一个阶段。与寓言中守门人那单调的过程相对照,这个过程是多么激动人心啊。它是真理由模糊往清晰,由表面的偶然性往本质的必然性的展露,每一阶段都伴随了K内心滴血的体验。这些个守门人,既生活在世俗中,同时又为法服务,K一见之下往往认不清他们的面貌。K从这些人身上看不见法(“法只存在于你们的头脑中”),但总感到他们有某种不同寻常之处。随着过程的深入,角色不断替换,隐蔽的方面才渐渐暴露;发展到神父出现的阶段,K的内心才完全认同了他作为守门人的身分。这位最后的守门人貌似严厉,实际上又给予K完全的自由(“你来,它就接待你;你去,它也不留你。”他的潜台词是:法从不强加于人,一切都要等待K自己的觉醒)。神父完成任务之际,就是K觉醒之时,于是K觉醒了。这位最后的守门人是用更为全面、更有说服力的解释来从根本上促使K觉醒的,他不仅仅像画家与律师那样向K描述了他那无望的前途,而且用一个寓言和对寓言的讨论向K呈现了他的生存处境的整体,以及各种可能性,他的话包含了赤裸裸的真理。K,尽管内心仍在像以往一样反抗(因为他还活着),终于默认了这个可怕的真理。这种认识并不是突然发生的,如同神父对审判过程的描述一样(“过程本身会逐渐变成判决”),认识的过程也是逐渐凝固的,最后变成夹住K自己的一把铁钳。在从前,所有的人都在向K说着神父所说的同一件事,K也不是完全没听懂,但他就是要欺骗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当然这种欺骗属下意识的)。在事件过程中,自我意识越来越频繁地从潜意识里冒出来,怀疑和动摇渐渐占上风,直到神父出场,世俗观念才全盘崩溃,自欺为自审所揭穿,K陷入了无法生活的致命的困境中。
1997年12月,英才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