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伞天(第10/10页)
悔恨、羞辱,和爱,烧成一团火,在心里煎得痛。好多个晚上醒来,枕巾湿了一大片,梦里有些什么事忘了,人是一止。给维圣的信,越写越长,因为睡不着,竟以迁怀。信上讲起自己的琐碎,也不无安慰。方一止说的:人还是最爱自己。
结婚那天,方一止去了。新郎、新娘到那桌上敬酒,刚巧站在一止跟前。新娘低着头,居然看见一止脚上套了一双女用的雨鞋套。她真是十分惊讶,却始终没敢往上看,心里一下转了许多念头:外面在下雨?他那双皮鞋很贵?带了伞吧?那伞捡回来了?……
散席以后,十几个从前的玩伴去闹新房。走的时候,有人提议吻新娘。七八个排了队等着亲她的脸,吴先生吴太太一边开明地笑看着,方一止什么时候过去的,她都不知道。末后想起来,觉得脸上某一处火辣辣地痛,是年前他吻狠了的旧创,又给招惹得发了作。
最后剩下她和维圣独处。她坐窗台前刷头发,胶水喷多了,她下死劲刷下大把头发来,一面不经意地问他:“方一止现在干什么?”
“还在念研究所。”
“怎么还在念?”
“唉,他那个身体,念念停停。”
当他是死了也罢。今夜是她的新婚,难道还要惦记起他?
镜里看见维圣从身后走过来,她没戴眼镜,也确知他漾了一脸的笑。
云梅在吴家出来已经晚上八九点了。维芬奉母命送她。才走不远,云梅就硬教她回家,小姑娘心悬电视,也就顾不得地去了。云梅于是一个人慢慢散步到车站。
站牌对面本是稻田,现在竖起一块大招牌,路灯下看得见又是房子广告。画得差,风吹得薄铁皮哗哗响,上面的房子也像随时会倒。
要变天了。云梅暗自忖道。拿皮包换了只手拎,一下想起伞没有带出来。暗叫一声糟糕,果然一滴雨就打到鼻尖上。待回去拿,路远了,车子不一定就要来,这雨一下也还下不来吧?
云梅翘首望向车的来路,夜里她的近视眼分外不管用,企盼的车灯,近了总不是。又一点雨打在脸上,她心中恨道:“真是个掉伞天!”因为衷心念叨车子,没想起这是谁的话。
一辆脚踏车刷地在她面前刹住。
“大嫂。”维贤刚变音的嗓子听来像和人赌气。“你伞忘了。”
“其实车子要来了。害你跑一趟。谢谢!”云梅感激地道。
维贤懒得啰嗦,喉咙里哼一声,就要走,想起又停下道:“妈说大哥那同学的奠仪大嫂包了告诉她,拿大哥的钱出。”一踩脚镫,他又冲走了。
云梅正待撑伞,车子却来了。她拿出月票给小姐剪,心想不知像方一止这样该包多少,回去要问妈妈。
才坐定,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大雨。她赶紧关上车窗,回手碰到膝上的伞,心里简直是高兴:幸好带了。
一九七六年《联合报》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