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麦卡锡(第5/5页)
“我想是的。”这人又飞快地瞥了琼西一眼,但这一次琼西没有看到狡黠,并且认为自己刚才看到的也不是狡黠,而只是疲惫。“我脑子里全乱套了……自迷路之后,我就一直肚子痛……我每次怕怕的时候总是肚子痛,从当小孩子的时候就这 样……”
他的确像个小孩子,琼西想,到处东张西望而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琼西领着这家伙朝壁炉前的沙发走去,而这家伙也任他领着。怕怕。他居然说怕怕而不是说害怕,真像个孩子。像个小孩 子。
“把外套脱了给我。”琼西说。这家伙先解开纽扣,然后伸手去拉里层的拉链,此时琼西又一次想到自己居然以为看到的是一头鹿,一头公鹿,老天——他居然把一颗纽扣看成鹿眼而且险些就用子弹将它射 穿。
这家伙把拉链拉了一半,就拉不动了,因为一边的黄色小链齿被布卡住了。他低头看着,呆愣愣地,仿佛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当琼西伸手帮忙时,他便把双手垂在身子两侧,任琼西代劳,就像一个把鞋子穿错或把外套穿反了的小学一年级学生,只是站在那儿,任由老师帮他弄 好。
琼西解开黄色小链齿,把拉链全部拉开。从那面全是落地窗的墙看出去,峡谷消失了,尽管那些横七竖八的黑色死树仍然清晰可见。他们一起到这儿打猎已经差不多有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来几乎从不间断,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偶尔来一场雨夹雪之外,还从来没有下过大雪。放眼望去,好像这一切都要变了,不过谁又说得准呢?如今,广播电台或电视里的那些人把四英寸的薄雪都可以说成是下一个冰河时 代。
有一会儿时间,这家伙只是站在这儿,敞着外套,皮靴上的雪渐渐融化,水流到光滑的木地板上,他仰着头,张着嘴,看着屋梁,没错,他就像一个六岁的大孩子——或者说就像杜迪茨。你几乎以为会看到有双棉手套就别在他的袖口晃来晃去。他让外套滑落下来,那动作与小孩子完全没有两样:拉链拉开后,只管缩缩肩膀,任衣服掉下来就行。幸亏琼西在一旁伸手接住,要不然,那件外套就会掉在地上,把地上那一摊雪水吸 干。
“那是什么?”他 问。
琼西一时不明白这家伙指的是什么,但紧接着,他顺着这位陌生人的视线,看到挂在屋顶中梁上的一小片织网。那织网色彩艳丽,有红有绿,还间杂着几道嫩黄,形状就像一张蜘蛛 网。
“是捕梦网,”琼西回答道,“那是印第安人的一种魔法,据说能赶走噩梦。我猜是这 样。”
“是你的 吗?”
琼西不知道这人指的是这整个地方(也许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没有听),还是仅仅指捕梦网,不过两者答案相同。“是我朋友的。我们每年来这儿打 猎。”
“你们有几个人?”这人哆嗦着,双臂叠抱在胸前,手掌托着肘部,一边看着琼西将他的外套挂在门边的木头 上。
“四个。比弗——这是他的营地——这会儿他到外边打猎去了。我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让他马上回来。很可能会。彼得和亨利去商店 了。”
“是戈斯林商店 吗?”
“没错。过来吧,坐到沙发这 儿。”
琼西把他带到沙发旁。这是一排很长的组合式沙发,看上去有些怪异。这类东西几十年前就过时了,不过它既没有怪味,也不曾被虫鼠咬过。在“墙洞”这儿,风格与品位不太重 要。
“现在待着别动,”他说,并让这人坐下,这人正全身发抖,两手紧紧地夹在双膝之间。他的牛仔裤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穿着长内裤,可他还是在不停地哆嗦。不过,室内的暖气已经使他陡然增色:这位陌生人现在不再面如死灰,更像一位白喉病患 者。
彼得和亨利共用楼下两间卧室中的大间。琼西几步走进去,打开位于房门左侧的松木柜。柜子里叠放着两床羽绒被,他拉出其中一床,然后重新穿过起居室区,回到陌生人正瑟瑟发抖地坐着的沙发旁。这时,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问过那个最基本的问题,那个连不会拉拉链的六岁孩子都会问的问 题。
他站在这张超级野营沙发边,把羽绒被盖在陌生人身上,问道:“你叫什么?”话刚出口,他就发现自己几乎已经知道了。麦克伊?麦卡 恩?
差点儿被琼西击中的这个人抬起头来望着他,一边把羽绒被拉上去围住脖子。他眼睛下面的两圈褐色已经泛紫。
“麦卡锡,”他回答,“理查德·麦卡锡。”他已经脱下手套,一只手像胆小的动物似的从被子里探出来,显得异乎寻常的又白又胖。“你 呢?”
“格里·琼斯,”他说,同时用那只几乎扣动扳机的手握住对方的手,“大家一般都叫我琼 西。”
“谢谢你,琼西,”麦卡锡真诚地看着他,“我想你救了我一 命。”
“哦,这我可不知道,”琼西说。他又看了看麦卡锡脸上的红印。冻伤,一点小小的冻伤而已。只可能是冻 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