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麦卡锡(第4/5页)
琼西把枪挎在肩膀上(他并没有想到那人可能会造成什么威胁,当时还没有想到;他只是不想把猎枪留在外面任风雪吹打,因为这是一杆好枪),然后开始顺着钉在树干上的木阶梯爬下来。他的髋骨有些发僵,等他爬到树底下时,那个险些让他开枪击中的家伙已经差不多一路跑到了木屋门口……当然,木屋的门没有锁。在这样的地方,谁也不会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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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洞”的门口有一块花岗岩石板,权充门前的露台,在离那儿只剩下十步左右时,那个穿褐色外套和戴橘红色帽子的家伙又一次摔倒。他的帽子飞了出去,露出头上那汗津津的、稀稀拉拉的褐色头发。有一会儿时间,他单腿跪在地上,低着头。琼西可以听见他艰难而急促的呼 吸。
那人捡起帽子,刚刚把它戴在头上时,琼西喊了一 声。
那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跄着转过身子。琼西乍一看去,只见那人长着一张很长的脸,差不多就是人们常说的“马脸”。琼西走近前去,步履稍稍有点蹒跚,但并不跛(这就好,因为脚下的地面已经变得很滑了),这时他又发现,那家伙的脸根本就算不上特别长——他只是惊魂未定,而且看上去脸色非常非常苍白。他脸上挠过的那块红印十分显眼。看到琼西急匆匆地朝他走来,他一下子如释重负。想到自己刚才站在树上的瞭望棚上,担心这家伙会看透自己的眼神,琼西几乎要忍俊不禁。这家伙可不会看脸色,而且,对琼西从哪儿来以及刚才在干些什么显然也毫不关心。看他那副神态,似乎恨不得要张开双臂抱住琼西的脖子,再在琼西的脸上狠狠亲上几 口。
“感谢上帝!”那人叫道。他朝琼西伸出一只手,踩着新铺上的一层薄雪,轻一脚重一脚地朝琼西走来。“哎呀呀,感谢上帝,我迷路了,我从昨天起就在森林里迷路了,我以为我会死在这儿。我……我……”
他脚下一滑,琼西连忙扶住他的双臂。他的身材很魁梧,比身高六点二英尺的琼西还要高,而且比琼西也要宽。但是乍看之下,琼西却觉得这人完全是轻飘飘的,仿佛恐惧已经耗尽了他的内在,使他轻得像一根灯芯 草。
“别激动,伙计,”琼西说,“别激动,你现在没事儿了,放心好了。我们把你弄进去暖和暖和,你觉得怎么 样?”
听到暖和这个词,这人好像一下子被提醒,牙齿也开始打起磕来。“很——很好。”他想笑一笑,但没怎么笑出来。琼西再一次注意到他脸色煞白,不禁暗暗惊讶。今天上午外面的确很冷,最多只有二十度,但是这家伙完全是面如死灰。除了那块红印之外,他脸上唯一的颜色就是眼睛下面的两圈褐 色。
琼西突然对这位陌生人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非常伤感的柔情,这种感情十分强烈,就像上初中时对他第一次喜欢上的姑娘的感觉一样(她叫玛丽·乔·马丁诺,上身穿一件无袖白衬衣,下身是一条齐膝长的直筒牛仔裙),于是,他伸出胳膊搂住那人的肩膀。这时,他可以完全肯定那人没有喝酒——他之所以走路不稳,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惊吓(也有可能是因为疲惫)。不过他的气息中的确有一股味道——有点儿像香蕉。它还使琼西想起乙醚,在使用自己的第一辆车(那是一辆越战时期的福特)时,在寒冷的早上,为了让车发动,他常常把乙醚喷进化油器 里。
“带你进去,好 吗?”
“好。很——很冷。感谢上帝你来了。这 是——”
“我的地方吗?不,是一位朋友的。”琼西推开上过漆的橡木门,把这人扶过门槛。一阵热浪几乎让陌生人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红色。看到这人体内总算还有一点血,琼西暗暗松了口 气。
6
以森林深处的标准来看,“墙洞”算得上是一幢大房子。一进门,就是楼下的唯一一个大房间——厨房、餐厅和起居室三位一体——不过后面还有两间卧室,楼上也有一间,都在同一屋檐下。大房间里弥漫着松树的芳香,上过漆的家具散发出柔和的光彩。地上铺着一张纳瓦霍地毯,一面墙上挂着密克马克人的挂毯,挂毯呈现出一群以棍棒为武器的勇敢的小猎手围着一头巨熊的情景。一张原橡木餐桌标志出了餐厅区的范围,餐桌很长,可以坐八个人。厨房区有一个烧柴火的炉子,起居室区有一座壁炉。当两个炉子同时生火的时候,哪怕外面是零下二十度,室内也会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沉沉。朝西的墙是一扇大落地窗,往外看去,西边那一长溜陡峭的山坡尽收眼底。七十年代那儿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在这越下越大的雪天里,那些横七竖八的死树黑黢黢的,非常显眼。琼西、彼得、亨利和比弗把那片山坡称为“峡谷”,因为比弗的父亲以及他父亲的朋友们就是这么叫 的。
“哎呀上帝,感谢上帝,也感谢你。”戴橘红色帽子的人对琼西说。琼西不由得笑了——他已经说了太多感谢——那人也不自然地笑出声来,似乎在说没错,他知道,这样说了一遍又一遍很蠢,可是他情不自禁。他大口吸着气,一时间俨然有线电视上看到的气功大师。每呼出一口气时,他还不停地说 话。
“上帝,昨晚我真的以为自己完蛋了……当时那么冷……而且空气湿度那么大,我记得……记得我心里想,哎呀老天,哎呀天啊,如果真的下雪了该怎么办……我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我想我不能再咳了,如果是一头熊什么的……我就会被发现什么的……可我就是止不住,过了一会儿……你知道,又自动好 了——”
“你晚上看到熊了?”琼西既震惊又好奇。他听说过这儿有熊——戈斯林老头和他商店里的那帮老家伙就喜欢讲熊的故事,尤其喜欢跟外州人讲这些——但是想想看,这家伙独自一人,还迷了路,晚上居然还碰到了熊,这太可怕了。仿佛在听水手讲海怪的故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人说着,突然从眼角瞥了琼西一眼,带着一股狡黠的意味,琼西不喜欢也不明白这种眼神,“我不能确定,当时闪电已经停 了。”
“还有闪电?伙计!”这家伙的痛苦显然不是装出来的,否则琼西就要怀疑是在耍他了。事实上,他还真有些怀 疑。
“我猜想,是干闪电吧。”这人说。琼西几乎可以看出他是在有意轻描淡写。他挠了挠脸上的红印,那很可能是轻微冻伤。“冬天看到它,就意味着一场暴风雪即将来 临。”
“而你看到了?昨天晚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