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迪茨(二)(第2/7页)

老天啊,从他们小时候起,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而现在情况更糟,就像捡起一根电线,可电线里带的不是电,而是各种声 音。

这么多年来,他的那些病人一直抱怨脑海中有声音,而亨利这位了不起的精神病医生(早年在州医院时,还有一位病人称他为“年轻的上帝先生”)则点着头,似乎很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甚至相信自己真的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也许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有所了 解。

那些声音。他一直凝神细听那些声音,乃至于忽略了从头顶飞过的直升机的“嗡嗡”声,低悬的云层几乎难掩那快速掠过的鲨鱼般的黑色机身。接着,那些声音就像远处传来的无线电信号一样渐渐消失,日光出来了,空气也不再那么稀薄。最后,只剩下他自己的思想发出的声音,它坚持认为,在“墙洞”那儿,已经发生了或即将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而在旅行车或贮木棚那儿,也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了同样可怕的事 情。

还有五英里。还有五英 里。

为了把注意力从身后或前面的朋友身上移开,或者为了不去考虑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努力将思绪转向1978年、特莱克兄弟公司以及杜迪茨——他知道那正是彼得的思绪已经到达的所在。至于杜迪茨·卡弗尔怎么会与眼下这些倒霉事扯上关联,亨利也不明白,可他们大家一直都在想着杜迪茨,亨利甚至不需要昔日的灵犀也能知道这一点。刚才,就在他们用防水布将那女人拖往贮木棚的路上,彼得还提到了杜杜。几天前——也就是亨利打中那头鹿的那一天——当亨利与比弗一起在林中时,比弗也谈起了杜迪茨。比弗回忆起有一年,他们四个人带着杜迪茨在班戈进行圣诞大采购。(那正是琼西刚刚拿到驾照不久;那年冬天,琼西愿意开车送任何人去任何地方。)当时,杜迪茨担心圣诞老人并不存在,于是他们四个人——四个自以为能掌握命运的毛头中学生——挖空心思地让杜迪茨相信,圣诞老人是真有其人,如假包换,比弗想起那情景还哈哈大笑。当然,他们最后让杜迪茨信以为真了。就在上个月,琼西还带着几分醉意,从布鲁克莱恩给亨利打来电话(与彼得相比,琼西很少喝醉,特别是出过车祸之后;那是琼西打给亨利的唯一一次有些伤感的电话),对他说,他们在1978年为可怜的老杜迪茨·卡弗尔所做的一切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平常、也是最他妈美好的经历。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琼西在电话里说,亨利突然一个愣怔,发现自己对彼得说出了同样的话。天啊,杜迪茨。狗日的杜 杜。

还有五英里……也许是四英里。还有五英里……也许是四英 里。

他们当时正要去看一个姑娘露豆瓣的照片,那张照片据说被钉在一间废置办公室里的公告板上。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亨利已经想不起那姑娘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是那个混蛋格林纳多的女朋友,是德里中学1978年的返校节女王。基于这种背景,一想到可以观看她的豆瓣,便似乎特别刺激。可他们刚跑到车道上时,却看见地上扔着一件红白两色的德里老虎队的球衫,而在车道前方的不远处,还有一样东 西。

我讨厌这样狗屁作秀,他们从来都不换衣服,彼得说,亨利正要接话,可没等他开 口……

“那孩子叫了起来。”亨利说。他的脚在雪地上一滑,稍一趔趄,又接着跑了下去,一边想着那明亮天空下的那个十月里的日子。他一边跑,一边想着杜迪茨。正是杜迪茨的那声喊叫,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他们一直以为是变得更好了,不过现在,亨利有了怀 疑。

此时此刻,亨利非常怀 疑。

3

他们到达车道上时——不完全算是车道,因为就连铺着碎石的车辙上也已经长满杂草——比弗冲在最前面。事实上,比弗的嘴角似乎都已出现白沫。亨利猜想彼得也差不多同样兴奋,不过彼得更有自制力,尽管他还要小一岁。比弗简直是……该怎么形容呢?急不可耐。这个词真是恰如其分,亨利几乎要忍俊不禁。可紧接着,比弗突然停下脚步,彼得差点儿撞在他身 上。

“哎呀!”比弗说,“×他祖宗!是哪个孩子的球 衫!”

的确没错。是红白两色,既不旧,也不脏,不像是在那儿扔了很久的样子。实际上,这几乎是一件新球 衫。

“球衫,球衫,是谁的有什么要紧?”琼西说,“我们干 脆——”

“你住口吧,”比弗说,“这是一件好球 衫。”

不过他把球衫捡起来之后,他们却发现并非如此。是新的没错——一件崭新的德里老虎队球衫,背上印着19号。彼得对橄榄球没什么兴趣,可其他人都认出这是里奇·格林纳多的号码。但并不是好球衫——已经不是了。后领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似乎穿球衫的人想跑开时,却被人从后面抓住并拖了回 去。

“看来我弄错了,”比弗悻悻地说着,随手扔掉球衫,“走 吧。”

可还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另一样东西——这一次是黄色而不是红色,是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鲜黄色塑料玩意儿。亨利几步上前捡了起来。是一个饭盒,上面印有史酷比和它的朋友们的图案,它们似乎正一溜烟地逃离一幢鬼屋。与球衫一样,饭盒也很新,不像是在这儿被扔了很长时间。突然之间,亨利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但愿他们根本就没有晃荡到这栋废置房屋旁的废置的车道上……或者最起码把这事儿留到改天。不过,即使在十四岁的时候,他也明白这么想很愚蠢。他想,只要涉及到看豆瓣,你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要么不去,而绝不存在留到改天这回 事。

“我讨厌这样狗屁作秀,”彼得越过亨利的肩膀看着饭盒,说,“他们从来都不换衣服,你注意到了吗?总是穿着同样的狗屁玩意儿,到处丢人现 眼。”

琼西把史酷比饭盒从亨利手中接过来,让它一端朝上,因为他发现上面贴着什么东西。他眼睛里的狂热神色消失了,正微蹙着眉头,亨利感觉到琼西也但愿他们刚才去打一场二对二球赛就好 了。

饭盒一端的标签上写着:我属于缅因州德里镇枫树巷19号的道格拉斯·卡弗尔。如果我的主人走丢了,请拨打电话929-1864。谢 谢!

亨利正想说,饭盒与球衫肯定是在智障学院上学的哪个孩子的——只要看看这标签就可以肯定,它几乎就像他们那该死的狗所戴的颈牌——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房子的另一面(也就是大孩子们夏天打棒球的地方)就传来一声喊叫。那叫声充满了痛苦,但是,让亨利想都没想就拔腿狂奔的还是那叫声中的震惊,是什么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伤害或恐吓(或两者兼而有之)时所感到的巨大的震 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