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德里(第2/8页)
“杜迪茨,”他说,“杜迪茨,是我们。琼 西……”
他把电话递给亨利。“嗨,杜迪茨,我是亨 利……”
亨利又把电话递给彼得。“嗨,杜杜,我是彼得,好了别哭了,没事儿 了……”
彼得再把电话递给比弗,比弗看了看周围,然后拿着电话往一边的角落走去,直到电话线再也拉不动为止。他用手捂着话筒,以免让炉子旁的老头们(当然,更不用说他自己的老头)听见,开始唱起那首催眠曲的头两句。然后他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朝他们做出一个OK的手势,接着又重新把电话传给亨 利。
“杜杜?又是我,亨利。那只是一个梦,杜迪茨。不是真的。好吗?那不是真的,而且已经过去了。只是……”亨利听着电话。琼西趁机脱掉法兰绒衬衣。里面的汗衫已经完全湿透 了。
这个世界上有上亿件琼西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他和朋友们与杜迪茨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他知道,他在戈斯林商店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感到自己此刻不是在看着那台炉子,而是在那该死的炉子里面。围着棋盘的那些老家伙一准是骨头里面已经结冰 了。
亨利在点头。“没错,就像一部吓人的电影。”接着他听了听,皱起眉头,“不,你没有。我们都没有。我们没有伤害他。我们没有伤害他们任何 人。”
就这样,琼西突然知道是他们干的。准确地说,他们不是有意,但他们的确干了。他们害怕瑞奇说到做到,来报复他们……所以就先下了 手。
彼得伸出手来,于是亨利说道:“彼得想跟你说话,杜 杜。”
他把电话递给彼得,彼得在告诉杜迪茨要忘了它,别当回事儿,小伙子,他们很快就会回去,然后他们会一起玩牌,开开心心,会他妈的乐翻天,不过现 在——
琼西抬起眼睛,发现电话上方有个牌子的内容变了。左边那个还是请在五分钟之内结束通话,而右边那个现在却变成了干吗不出去,外面更凉快。这真是个好主意,绝妙的好主意。再说,也没有理由不去——杜迪茨的问题显然已经得到控 制。
可是还没等他移动脚步,彼得却把电话递了过来,一边说:“他要跟你讲话,琼 西。”
一时间,他几乎想拔腿就跑,心里想着让杜迪茨见鬼去吧,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但他们是他的朋友,他们一起做了一个同样的噩梦,干了一件并非有意去干的事情(撒谎都是他妈的撒谎你们是有意的你们干 了)。
而且他们的目光也让他留在原地,尽管这里很热,这难受的热气犹如令人窒息的垫子紧紧缠住他的胸口。他们的目光在强调他参与了这件事,所以当杜迪茨还在电话里时,他就不能离开。不能这样不遵守游戏规 则。
这是我们的梦,它还没有结束,他们的——尤其是亨利的——目光在强调,自从我们在特莱克兄弟公司后面发现他衣服几乎被扒光,跪在那儿的那天起,这个梦就开始了。他能看到路线,现在我们也能了。尽管我们的理解方式可能不一样,但我们几个人中,有人永远都能看到路线。一直到死都如此。
他们的目光里还有别的内容,虽然大家都不肯承认,但是,那个东西会让他们一辈子寝食难安,会给他们哪怕是最快乐的日子投下阴影。那是对他们所干的事情的恐惧。他们在共同的梦境中已被忘却的部分里所干的事 情。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迈动脚步,才不由自主地接过电话,尽管他已经汗流浃背,火烧火燎,都快他妈的熔化 了。
“杜迪茨,”他说,他的声音似乎都很热,“真的没事儿了。我让你再跟亨利聊聊,这儿太热了,我得去呼吸一口新 鲜——”
杜迪茨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有力而急促:“不——出去!琼西,不——出去!雷!雷!雷——先 生!”
对于他那含混不清的话语,他们从一开始就总是能够听懂,琼西现在也听懂了:不要出去!琼西,不要出去!格雷!格雷!格雷先 生!
琼西愣愣地张着嘴。他的视线越过那热气腾腾的炉子,沿着比弗那位宿醉的父亲正站在那儿无精打采地查看豆子罐头的过道,再越过旧收银机旁的戈斯林太太,一直往前窗的外面看去。那扇窗户很脏,上面贴满形形色色的广告,温斯顿香烟、驼鹿头啤酒、教堂的晚餐、花生农场主还在总统之位时的国庆野餐……但他还是能透过玻璃,看到正在外面等候他的东西。当他努力关紧卫生间的房门时,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的正是那个东西,劫掠了他身体的正是那个东西。一个赤裸的灰人用没有脚趾的双脚站在西特哥油泵旁,用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琼西想:关键不在于他们到底怎么样,而在于我们怎么看他 们。
好像是为了强调这一点,格雷先生举起一只手,然后又放下来。星星点点的金红色像蓟的茸毛一样,从他三根手指的指尖上飘起 来。
拜拉斯,琼西 想。
这个词仿佛是童话故事里的咒语一般,周围的一切顿时定格。戈斯林商店陷入了静止状态,接着,各种色彩竞相褪去,这里变成了一幅黑色的图画。他的朋友们也渐渐变得透明,一个个从他眼前消失。只有两样东西似乎还具有真实性:付费电话那笨重的黑色听筒,以及热气。那令人窒息的热 气。
“醒——”杜迪茨对着他的耳朵喊道。琼西听见一声不太连贯的深呼吸,他对这种呼吸印象深刻;那是杜迪茨在竭力准备把话说清楚。“琼西!琼西,醒——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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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琼西,醒 醒!”
琼西抬起头,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头发汗津津的,耷拉在眼前。他拂开头发,心里但愿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墙洞”的那间,如果是布鲁克莱恩家里那间的话,就更好了——但是没有这么好运。他仍然在特莱克兄弟公司的办公室里。刚才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梦见了许多年前给杜迪茨打电话的情景。一切都真实发生过,不过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热气除外。最起码的一点证据是,戈斯林老头总是把他那地方弄得冷飕飕的;他一贯就是那么小气。他梦中之所以渗进了那股热气,是因为这里很热,天啊,肯定有一百度,也可能是一百一十 度。
炉子出毛病了,他这样想着,一边站了起来要不就是这地方着火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出去。不然就要被烤熟 了。
琼西绕过桌子的一端,急匆匆地朝门口奔去,没怎么注意到桌子已经变了,也没怎么注意到头顶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正准备一只手去握门把手,另一只手去开锁时,突然想起杜迪茨,杜迪茨在梦中提醒他别出去,格雷先生正在外面等着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