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德里(第4/8页)

“格雷先生?”他轻声叫 道。

没有回 答。

“格雷先生,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呢?当你是你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灰色少一点,红色多一点吗?手上多了几根指头吗?头上长点儿头发了吗?是不是开始长出脚趾和睾丸 了?”

没有回 答。

“长得开始像我了吗,格雷先生?思维也像我了?你不喜欢这样,对吧?不过也许你喜 欢?”

仍然没有回答,琼西意识到格雷先生已经走了。他转身迅速回到窗户旁,同时知道办公室有了更多的变化:一面墙上有幅柯里尔和艾夫斯的木版画,另一面墙上是一幅复制的梵·高作品——《金盏花》,是亨利送给他的圣诞礼物——桌子上是他摆在家中书桌上的魔力八球。但琼西几乎没怎么注意这些东西。他想知道格雷先生在忙什么,以及他的注意力此刻在什么地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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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车内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在一辆豪华的道奇公羊,而不是安迪·贾纳斯那辆由政府发放的普通的橄榄绿色皮卡(乘客座一侧有各种文件和表格,仪表板下面是“嘎吱”作响的无线电),这辆车有宽敞的驾驶室,灰色的天鹅绒座椅,以及在数量上几乎与利尔喷气机不相上下的控制键。储物盒上有一张贴纸,上面写着我♥我的牧羊犬。这条被人爱的牧羊犬目前还在,正卷着尾巴在乘客座的放脚处熟睡。这是一条名叫莱德的公狗,至于它的主人,琼西觉得自己不难知道他的名字和命运,可他干吗要去知道呢?在他们目前位置往北的某个地方,贾纳斯的军车已经翻下公路,所以这辆车的驾驶员肯定会躺在附近。琼西不明白这条狗怎么被饶了一 命。

就在这时,莱德翘起尾巴,放了一个屁,于是琼西恍然大 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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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当他集中精神,往特莱克兄弟公司办公室的窗外看去时,他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雪正越下越大,但是与刚才那部军车一样,这辆道奇也是四轮驱动,所以能够比较平稳地行进。在逆向的车道上,有一溜高高的车前灯照在路上,那是军方的运输车队,正从北边开往杰弗逊林区,而在这一边,茫茫大雪中出现了一个绿底白字的反光路牌:德里  前方第5个出 口。

城市清雪车已经开走了,尽管高速公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在这样的时间,即使是晴朗的夜晚也不会有很多车辆),但是通行不成问题。格雷先生把车速提高到每小时四十英里。他们经过了琼西从小就非常熟悉的三个出口(堪萨斯街,机场街,阿普麦尔山/斯特罗幅德公园),然后又放慢速 度。

琼西突然觉得自己明白 了。

他望着自己搬进这里面来的纸箱,多数都标着杜迪茨,少数是德里。标有德里的纸箱是一转念才搬进来的。格雷先生认为他仍然具有自己需要的记忆——需要的信息——但如果琼西对于他们的目的地没有猜错的话(按理不会有错),那么,格雷先生注定要大吃一惊了。琼西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害怕,他发现自己喜惧参 半。

这时出现一个绿色的路牌,上面写着25号出口——维奇汉姆街。他的手拨了一下转向 灯。

在坡道顶上,他左转进入维奇汉姆街,开了半英里之后,再左转上了卡特街。卡特街路面较陡,再度通向阿普麦尔山和堪萨斯街,它们位于一座曾经长满树木的较高的山梁和曾经繁华一时的密克马克印第安村落旧址的另一边。街道上的雪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清除了,不过这辆四轮驱动车还能对付。公羊缓缓而行,两边有许多白雪覆盖的隆起物,都是无视镇里的雪天应急规定而停在街边的汽 车。

上了一半后,格雷先生又转弯,这一次是开进一条名为“卡特哨所”的窄道。公羊一个侧滑,车尾摇摆起来。莱德抬头看了看,哼了一声,然后把鼻子重新抵在地垫上,这时轮胎也渐渐稳住,它们嵌入雪中,带着汽车慢慢往上爬 去。

琼西凝神站在自己的世界之窗前,等待着格雷先生去发现……嗯,去发 现。

到达山顶后,当公羊的远光灯只照见飞舞的大雪,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时,格雷先生起初并不惊讶。他相信自己过几秒钟就会看见,当然会看见……只需要再过几秒钟,他就会看见那座矗立在这里、俯瞰着堪萨斯街的白色高塔,塔身上的窗户一路螺旋上升。只需要过几秒 钟……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存在再过几秒钟的问题。公羊费尽艰辛地爬到的地方是一座曾经被称为水塔山的山顶。眼前是一大块环形空地,“卡特哨所”——还有另外三四条类似的小道——在这里到了尽头。他们已经到达整个德里镇海拔最高、视野最为开阔的地点。大风呼啸着,平均风速每小时五十英里,阵风时每小时七十甚至八十英里。在公羊远光灯的照射下,雪花像无数匕首朝水平方向飞 去。

格雷先生一动不动地坐着。琼西的双手从方向盘上垂下来,犹如从空中射落的鸟儿一般贴在琼西的身体两侧。最后,他终于咕哝道:“这是哪 儿?”

他的左手抬起来,摸索着车门把手,奋力拉开车门。他伸出一条腿,但呼啸的狂风猛地将车门从他手中吹开,琼西一下子跪倒在积雪中。他重新站起身,一步步挪到车前,上身的外套被吹得鼓起来,牛仔裤的裤腿则像风中的船帆“呼啦”作响。由于这刺骨的寒风,这儿的气温到了零下好几度(在特莱克兄弟公司的办公室里,温度在几秒钟的间隙从凉爽变为寒冷),但是,占据着琼西的大部分头脑并驾驭着琼西的身体的那团暗红色的云却丝毫都不在 乎。

“这是哪儿?”格雷先生对着猛烈的暴风雪咆哮,“那×他娘的水塔在哪 儿?”

琼西没有必要提高嗓门,不管有没有暴风雪,哪怕他只一声低语,格雷先生也能听 见。

“哈哈,格雷先生,”他说,“真他妈的不爽吧。看来你也上当了。水塔早在1985年就没有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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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西觉得如果格雷先生待着不动,可能会像学前儿童那样大闹一场,也许还会在雪地里四处打滚,双脚乱踢;尽管想竭力克制自己,格雷先生还是暴饮起琼西的情感之泉,而且一旦开始就再也身不由己,就像一个酒鬼拿到了麦克道格酒吧的钥匙一 样。

他并没有大闹一场或歇斯底里,而是拖着琼西的身体走过光秃秃的山顶,朝那尊石头底座挪去,他原以为在那儿会找到全市饮用水——七十万加仑——的储水设备。他摔倒在雪地里,又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拖着琼西受过伤的髋部往前挪,然后又一次摔倒,又一次爬起来,口里还骂骂咧咧,对着大风吐出比弗那一大串孩子气的脏话:×他祖宗,亲我的大腿,去他娘的,臭王八蛋,×他奶奶的蛋。以前比弗(或者亨利和彼得)说出这些话时,总是显得很好笑。可此时此刻,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山头上,当这个跌跌撞撞、长着一副人相的怪物对着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吼出这些话时,这些话听起来却很可 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