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继续追踪(第7/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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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一直都在看着不停地走动的时钟,心里十分清楚,每过一分半钟,克兹就会靠近一英里,所以,最后他握住罗伯塔的胳膊,告诉她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杜迪茨,不管他病得多么严重。即使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亨利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一脸严肃地说出这关乎世界命运之类的话。但为自己的国家扛了一辈子枪的安德希尔却能够这样,并且说了出 来。

杜迪茨站在这里,一条胳膊挽住亨利,那双发亮的绿眼睛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他。至少这双眼睛没有变。以前与杜迪茨在一起时常有的那种感觉——事情都顺顺利利,或者很快会顺顺利利的感觉——也没有 变。

罗伯塔望着欧文,他每说一句话,她的面孔似乎就苍老一岁,仿佛有人在进行某种恶意的慢速摄 影。

“是的,”她说,“是的,我明白你们要找到琼西——要抓到他——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而如果他来过了这里,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动手 呢?”

“太太,我没法回答这些问 题——”

“要谁,”杜迪茨突然说,“琼西——要 谁。”

要谁?欧文警觉地用思想问亨利,这是什么意 思?

没关系,亨利回答,欧文脑子里的声音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我们非走不 可。

“太太。卡弗尔太太。”欧文又一次轻轻地握住她的胳膊。亨利很爱这个女人,尽管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狠心地忽略了她;欧文还知道他为什么爱她。她身上自有一股迷人的魅力。“我们非走不 可。”

“不。哦,求求你别这么说。”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欧文想说,别这样,太太,事情已经够糟了。请别这 样。

“有人来了。一个很坏的人。我们得在他赶到之前离 开。”

罗伯塔心烦意乱、布满愁容的面孔突然变得坚定起来。“那好吧,如果你们非走不可的话。但是我要跟你们一起 去。”

“罗伯塔,不行。”亨利 说。

“行的!行的,我可以照顾他……给他喂药……喂强的松……我会记着带上他的柠檬药签,还 有——”

“妈妈,你——在 家。”

“不行,杜杜,不 行!”

“妈妈,你——在家。安全!安全!”杜迪茨变得激动起 来。

“我们真的没时间了。”欧文 说。

“罗伯塔,”亨利说,“求求你 了。”

“让我去吧!”她喊道,“他是我的一 切!”

“妈妈,”杜迪茨说,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幼稚,“妈妈,你——在——家。”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神色顿时黯然。“好吧,”她说,“再等一分钟。我得去拿点东 西。”

她走进杜迪茨的房间,从里面拿了一个纸袋出来,把它递给亨 利。

“这是他的药,”她说,“他九点钟服强的松。别忘了,不然他就会气喘,还会胸口痛。如果他自己要羟考酮的话,你就给他,他很可能会要的,因为在外面受冻会让他很难 受。”

她望着亨利,她的眼神很忧伤,但是没有责备。他但愿她责备自己一顿。老天知道,他还从未干过让自己这么愧疚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杜迪茨患了白血病;还因为他病了这么久,而他们居然一无所 知。

“还有柠檬药签,但只能涂在嘴唇上,因为他的牙龈现在经常出血,药签会染得他很痛。如果他流鼻血的话,这里还有棉花。哦,还有导管。看到他肩膀上的东西了 吗?”

亨利点点头。有根塑料导管从一团绷带里伸了出来。亨利看着导管,产生了一种出奇强烈的似曾见过的感 觉。

“如果到了户外,注意要把它盖住……布里斯科医生常常笑话我,可我总是担心寒气会侵入体内……用一条围巾就行……哪怕是手帕也可以……”她又哽咽着,泣不成 声。

“罗伯塔——”亨利开口道。他现在也忍不住看着时钟 了。

“我会照顾他的,”欧文说,“我父亲在弥留之际就是我陪护的。我对强的松和羟考酮比较了解。”他还知道:多点类固醇,止痛不求人。后来就是大麻,美沙酮,最后是纯粹的吗啡,比海洛因要好得多。吗啡,死神最狡黠的发动 机。

这时,他感觉到她探进他的脑子里,那是一种奇怪的酥痒感,犹如一双轻柔得几乎像不曾落下的赤脚缓缓掠过。痒酥酥的,但说不上不快。她想弄清他所说的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是真是假。欧文发现,这是她得自于非同寻常的儿子的小礼物,她长期以来都在使用,所以现在完全是不知不觉就用了起来……就像亨利的朋友比弗嚼牙签一样。力量比亨利的要弱,但的确存在,欧文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说的是真 话。

“但不是白血病。”她 说。

“是肺癌。卡弗尔太太,我们真的 得——”

“我还得给他拿一样东 西。”

“罗伯塔,我们不能——”亨利开口 道。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转身奔进厨 房。

欧文第一次真的惊慌起来。“克兹和弗雷迪以及珀尔马特——亨利,我不知道他们到哪儿了!我联系不上他们 了!”

亨利打开纸袋,低头往里看去。一看到那盒柠檬味甘油药签上面的东西,他不由得呆住了。他回答了欧文的话,但声音仿佛来自某个此前没有发现过的——该死,是没有料想过的——山谷的尽头。那个山谷的确存在,他现在已经知道。是一个被岁月掩隐的槽谷。他不会(也不能)说,他从未料想过这种地形的存在,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他的料想怎么会这么窄小呢?

“他们刚刚经过29号出口,”他说,“在我们后面二十英里。也许还要 近。”

“你怎么 了?”

亨利把手伸进棕色纸包,拿出一片小编织物,很像是蜘蛛网,它原本挂在杜迪茨在这儿的卧室的床头,艾尔斐去世之前则挂在枫树巷家里的床 头。

“杜迪茨,你这东西是哪儿来的?”他问,不过他当然知道。这只捕梦网比挂在“墙洞”大房里的那一只要小,但除此之外两者一模一 样。

“比弗。”杜迪茨说,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亨利,好像仍然不敢完全相信亨利就在眼前,“比弗——送的,上周的——圣诞——礼。”

尽管随着身体抗击拜拉斯的节节胜利,欧文的读心能力在快速下降,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听懂了杜迪茨的话。唐氏综合征患者在表达时间概念时,往往难以区分过去和现在,所以欧文猜想,对杜迪茨而言,过去永远是上周,将来永远是下周。在欧文看来,如果所有的人都这么想的话,世界上的悲伤与仇恨就会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