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追踪结束(第13/15页)

而且,那是迪克·麦卡斯凯尔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饥饿的一双眼 睛。

“我们关门了,”迪克说,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完全不像他自己的声音,“我和我的合伙人——他在后面——我们今天不营业。因为北方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我是说我们——忘了把牌子翻过来。我 们——”

他也许会说上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但是穿猎装的人打断了他。“熏肉,”他说,“在哪 儿?”

猛然间,迪克十分地清楚,如果他没有熏肉,这人一定会杀了他。也许终究还是会杀了他,可如果没有熏肉……是啊,那就毫无疑问了。他正好有熏肉。感谢上帝,感谢耶稣,感谢悬乎先生,感谢那些加油枪,他正好有熏 肉。

“在后面的冰柜里,”他用自己那极为陌生的声音说。放在杂志上的那只手感觉冷冰冰的。他听到自己的脑海里有声音在低语,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声音。红色的思想。黑色的思想。饥饿的思 想。

一个不属于人的声音问,什么是冰柜?一个属于人的非常疲倦的声音回答,顺着过道往前走,帅哥,你就会看到 了。

幻听,迪克想,哦,天啊,不。人们在发疯之前就是这样。

这人从迪克身旁经过,顺着中间的过道往里走。他走起路来一瘸一 拐。

收银机旁有一部电话。迪克朝它看了看,马上又移开视线。它伸手可及,而且911还被他设置成快速拨叫,但感觉却是咫尺天涯。即使他能使出浑身的力量拿起电 话——

我会知道的,那个不属于人的声音说。迪克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那声音就在他的头脑里,仿佛有人在里面安了一部收音 机。

店门上装着一面凸面镜,一到夏天就很能派上用场。每年夏天,商店里常常挤满与家长一起去水库——这儿离奎宾水库只有十八英里——钓鱼、露营或野炊的孩子。那些小兔崽子总是想顺手牵羊地捞点东西,尤其是糖果和少女杂志。迪克现在望着那面镜子,既恐惧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穿橘红色猎装的人走到冰柜旁。他在那儿站了片刻,低头看着冰柜,然后拿起不是一袋而是所有的四袋熏 肉。

那人拿着熏肉,顺着中间的过道一瘸一拐地走回来,一边还浏览着货架。他看上去很危险,很饥饿,而且疲倦到了极点——犹如跑进最后一英里的马拉松运动员。看着他时,迪克感觉到头晕目眩,就像从高处往下看时一样。他似乎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而且这些人互相重叠,时远时近。迪克顿时想起他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个具有一百种人格的疯婆 娘。

那人停下脚步,拿起一瓶蛋黄酱。走到过道尽头时,他又停下来拿了一条面包。然后他转身来到柜台前。迪克几乎可以闻到他毛孔里散发出来的倦意。还有疯 狂。

他把要买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口里说:“白面包做的熏肉三明治,加上蛋黄酱。味道美极了。”说完他笑了。这笑容里带着疲惫而令人心碎的诚意,迪克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恐 惧。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先生,你还 好——”

迪克的手犹如碰到一堵墙似的停住了。那只手在柜台上方哆嗦了片刻,然后扬起来,“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接着,那只手缓缓地移开,然后又停住,像气垫船一样悬在半空。无名指和小指慢慢地弯曲起来,贴住手 掌。

别杀 他!

你出来阻止我 呀!

如果你逼我的话,你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的。

这些声音都在迪克的脑海里响 着。

他那只气垫船般悬着的手漂到自己面前,食指和中指插进鼻孔中,把鼻孔塞得严严实实。有片刻时间,它们一动不动,可是接着,哦天啊它们往里挖了起来。虽然迪克·麦卡斯凯尔有很多不太好的习惯,但是并不包括啃指甲。他的手指一开始不想太深入——里面不畅通——可随后,有润滑作用的鲜血流了出来,它们就变得积极活跃了,像虫子似的蠕动着。肮脏的指甲犹如犬牙般地挖着。它们渐渐地深入,朝大脑的方向凿去……他可以感觉到软骨破裂……可以听到破裂的声 音……

快停下,格雷先生,快停 下!

刹那间,迪克的手指又属于他自己了。随着湿乎乎的“啪”的一声,他抽出了手指。鲜血滴在柜台上,滴在印有“干杯!”标志的橡胶零钱垫上,还滴在戴眼镜的一丝不挂的女郎身上——在那怪物进来之前,迪克正在研究那女郎的身体构 造。

“我该付你多少钱,迪 克?”

“不用了!”仍然是那公鸭般的沙哑嗓音,不过现在还带着鼻音,因为他的鼻孔里全是血,“哎呀伙计,你只管拿走得了!快滚开 吧!”

“不行,我一定得付。这是买卖,也就是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要用货币来交 换。”

“三美元!”迪克叫道。惊骇慢慢渗入骨髓,他的心脏狂跳着,肌肉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而轻轻颤抖。他相信这个怪物可能要走了,而正因如此,他比之前恐惧一万倍:眼看自己就要被饶一命了,心里却又清楚,这条命随时都可能因为这该死的疯子一时兴起而丢 掉。

这疯子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打开来,在里面翻找了好半天。低头看钱包的时候,他的口水顺着嘴角不停地流出来。他终于拿出了三美元。他把钱放在柜台上,将钱包重新塞回口袋里。接着,他又在那条脏乎乎的牛仔裤(风尘仆仆,迪克想)里摸索着,掏出一把零钱,挑出三枚硬币放在印有“干杯!”的零钱垫上。两枚两角五分和一枚一角的硬 币。

“我付的是百分之二十的小费,”迪克的顾客说,难掩语气中的自豪,“琼西只付百分之十五。这样好些。这样多 些。”

“当然。”迪克低声回答。他的鼻子里充满了 血。

“祝你愉 快。”

“你……你走 好。”

穿着橘红色外套的人低着头站在那里。迪克可以听见他在搜寻合适的回答。这使迪克差点儿放声大叫。最后这人说:“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他顿了顿,又说:“我不希望你给任何人打电话,伙 计。”

“我不会 的。”

“你向上帝发 誓?”

“好的,我向上帝发 誓。”

“我就像上帝。”他的客人 说。

“没错,好的。不管 你——”

“如果你打电话给别人,我就会知道。我会回来让你吃苦 头。”

“我不会 的!”

“很好。”他打开门,门上的铃铛一响,他出去 了。

有好一会儿,迪克站在原地,仿佛生了根一般。接着,他猛地从柜台后冲出来,一条大腿重重地撞在柜台角上。到傍晚的时候,大腿上一准会出现大片青紫,但是此刻他毫无感觉。他拧上门锁,插上门闩,然后站在那儿向门外张望。商店门口停着一辆小巧的红色斯巴鲁,车身上满是泥浆,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那人把买好的东西抱在一边臂弯里,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驾驶座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