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追踪结束(第14/15页)
快开走吧,迪克想,求求你,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开走 吧。
但是他没有开走,而是拿起一样东西——是那条面包——并扯下一端的细绳。他一把倒出十来片面包。接着,他打开那瓶蛋黄酱,以手代刀,将蛋黄酱抹在面包上。每抹完一片,他都会把手指舔得干干净净。而每当这时,他都会眯起眼睛,仰起脑袋,陶醉之情不仅洋溢在脸上,还从嘴角流露出来。面包抹好后,他拿起一包肉,扯掉外层包装纸,再用牙齿撕开里面的塑料袋,把那一磅熏肉片倒了出来。他把肉片叠好,放在一片面包上,上面再加一片面包。他像饿狼一般大口吃起了三明治,那种极度享受的表情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面孔;这是一个人在享受绝世佳肴时的神情。每一大口吞下去时,他的喉结都在随之起伏。三大口之后,三明治就下了肚。只见车里的人又拿起两片面包,迪克·麦卡斯凯尔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犹如霓虹灯一般清晰:这样更好一些!差不多像个活人!虽然冷冰冰的,但差不多像个活 人!
迪克从门口退开,他的动作很慢,仿佛置身水下。灰暗的天色似乎渗进了商店,灯光也暗淡了。他觉得自己的腿不听使唤;在脏乎乎的地板竖起来迎接他之前,灰暗变成漆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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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迪克苏醒过来,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了——至于是多久之后,他也不清楚,因为啤酒冷藏柜上的百威电子钟只是显示出88:88。他的三颗牙齿躺在地上,他估计是昏倒时磕掉的。他鼻子周围和下巴上的血已经凝固。他想站起身,双腿却没有一丝力气。于是他朝门口爬去,头发耷拉在脸上,心中暗暗祈 祷。
他的祈祷应验了。那辆红色的小屁车已经离开。它原先所停之处有四个空空的熏肉包装袋、一瓶剩下四分之一的蛋黄酱和半条霍尔萨姆白面包。几只乌鸦——水库周围有不少很大的乌鸦——发现了面包,正把它从破包装袋里啄出来。在不远处靠近32号公路的地方,有一摊依稀可见熏肉和面包的呕吐物,也有两三只乌鸦在那儿忙碌。看来,那位先生的胃对美味午餐感到不舒服。
天啊,迪克想,我但愿你大吐特吐,把肠子都吐出来,把——
但就在这时,他自己的肠胃突然奇怪地痉挛了一下,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他脑海中出现一幅清晰得可怕的画面:那人的牙齿咬住露在两片面包之外的肥腻的生肉,那灰白的生肉上还有褐色的纹路,就像从一匹死马口里割下来的舌头。迪克用手蒙住的口里发出了作呕的声 音。
有辆轿车开了过来——眼看迪克就要呕吐了,这位客人来得正是时候。仔细一看,根本不是什么轿车,也不是卡车。甚至不是运动型多用途车。那是一辆难看的悍马,涂着黑黑绿绿的迷彩。前面坐着两个人,迪克几乎可以肯定后面还有一 个。
他伸出手去,把门上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过来,牌子背面写着暂停营业,然后慢慢地往后挪。他已经站起身来,起码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了,但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倒下。他们看到我在这儿了,一准他妈的看到了,他想,他们会进来向我打听那人的去向,因为他们在追他。他们想抓他,他们想抓住那个吃熏肉三明治的人。而我会说出来的。他们会逼我说出来的。然后我 就——
他的一只手抬到自己的眼前。食指和中指上一直到第二个关节都有凝固的血迹,现在它们伸了出来,弯成钩状。它们在发抖。在迪克看来,它们简直就像在招手。喂,眼睛们,你们好吗?趁着还能看的时候,好好看看吧,因为我们马上要来收拾你们 了。
悍马后座上的人探身向前,似乎跟驾驶员说了句什么,随后悍马开始倒退,一只后轮从商店的上一位客人所留下的那摊呕吐物上碾过。它在路上调转车头,停顿片刻,然后朝维尔和奎宾水库的方向驶 去。
他们刚刚在第一座山包背后消失,迪克·麦卡斯凯尔就哭了出来。他往柜台边走去时(虽然踉踉跄跄,却还没有趴下),视线落在地上的牙齿上。三颗牙齿。是他的。是他付出的小代价。没错,一点小小的代价。接着他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仍然放在柜台上的那三张一美元的钞票。它们长了浅浅的一层橘红色的绒 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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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前 走!”
欧文虽然很疲惫,但听懂杜迪茨的话容易了一些(一旦你的耳朵听习惯了,也就不是很难):不在这儿!再往前 走!
欧文倒转车头,上了32号公路,而杜迪茨则坐回——是躺回——后座,又一次咳了起 来。
“你瞧,”亨利指着一旁说,“看到了 吗?”
欧文看到了。一堆包装袋被大雨浇得贴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蛋黄酱瓶子。他加大马力朝北驶去。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又大又猛,欧文知道很快就会转成雨夹雪,然后很可能又会变成雪。欧文差不多已经精疲力竭,而越来越弱的心灵感应也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他发现,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在这么肮脏的一天死 去。
“他现在在我们前面多远?”欧文问道,他不敢问出真正的问题,那个唯一关键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已经晚了?他猜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亨利会告诉他 的。
“他在那儿。”亨利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已经转过身去,正用一块湿布帮杜迪茨擦脸。杜迪茨感激地望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惨白的脸上渗出汗珠,眼睛下面的黑圈更大了,使他变成了熊猫 眼。
“如果他在那儿,我们又干吗非得来这儿呢?”欧文问。他已经把悍马开到了每小时七十英里,在这种滑溜溜的双车道柏油路上非常危险,但现在已经别无选 择。
“我不想冒险,以免杜迪茨找不到路线,”亨利说,“如果看不到路线……”
杜迪茨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他双臂环抱在胸前,身子弯成一团。亨利仍然跪在座椅上,抚摸着杜迪茨瘦长的脖 颈。
“放松点儿,杜迪茨,”亨利说,“你没事儿 的。”
但是他并非没事儿。欧文心里明白,亨利也明白。发烧,痉挛,尽管服了第二片强的松外加两片羟考酮,但现在每次咳嗽都会带血;杜迪茨·卡弗尔离没事儿十万八千里。值得欣慰的是,琼西—格雷组合同样离没事儿相去甚 远。
是因为熏肉。他们原本只希望让格雷先生停留一阵;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贪吃到这种程度。这对琼西消化系统的影响也可想而知。在小商店门口的停车场格雷先生就吐过一次,在去维尔的途中又不得不两次停车,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把那几磅生肉倒出来,简直是吐得昏天黑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