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2号管道(第7/15页)
不行!当他朝后座的车门走去时,他的一部分思想在抗议,不行,没时间 了!
但欧文决定赌它一次,赌还有时间——拿整个世界来下注。也许是为雷普里奥家的餐盘多作一份偿还;也许是因为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那些一丝不挂地站在他们坠毁的飞船旁边、乞降般地举着双手的小灰人);也许只是为了亨利,亨利不仅对他说他们会成为英雄,还为实现这一承诺付出了超凡的努 力。
不要同情魔鬼,他一边想,一边用力拉开后座的车门,不,先生,千万不要同情那该死的王八 蛋。
靠近车门的是杜迪茨。欧文抓住他那件蓝色粗呢大外套的衣领,把他拉开。杜迪茨倒在座位上,帽子掉了,露出发亮的光头。亨利的胳膊仍然抱着杜迪茨的肩膀,这时便也跟着一歪,压在杜迪茨身上。他没有睁开眼睛,但轻轻地哼了一声。欧文探身向前,在亨利的耳边小声而用力地 说:
“别坐起来。看在上帝的分上,亨利,千万不要坐起 来。”
欧文从车里退出来,关上车门,然后退开三步,用枪托顶住自己的髋部,一阵扫射。只见悍马的窗户一片模糊,然后欧文垮了进去,一串子弹壳叮叮作响地掉在欧文的脚边。他又几步上前,从破窗户里朝后座看去。亨利和杜迪茨仍然躺在那里,身上满是钢化玻璃的碎片和杜迪茨的血,欧文觉得他们看上去像是早已咽气。他但愿克兹因为太匆忙而不去细看。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尽力而为 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金属物体剧烈颠簸时的重响,不禁笑了。那是克兹的车,上帝保佑——他们到了斯巴鲁熄火的那处缺口。他强烈盼望克兹和弗雷迪的车会撞上那辆该死的斯巴鲁,但遗憾的是,声音好像并没有那么大。不过,这个声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在一英里之后,至少是一英里之后。比他想象的要 好。
“还有不少时间。”他自言自语道。对克兹也许是这样,但是对另一边的情况而言呢?格雷先生现在到哪儿 了?
欧文拎着MP5的皮带,踏上通往12号管道的那条小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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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先生发现了另外一种他不喜欢的人类情感:惊慌。他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在太空中旅行了无数光年,在雪地上跋涉了若干英里——却碰到了两只拦路虎:首先是琼西软弱无力的肌肉,其次是管道口上那个比他预想的要重得多的铁盖。他把撬棍拼命地往下按,直到琼西背部的肌肉疼痛难忍……最后,从锈铁盖的边缘终于露出了一线黑暗。随着铁盖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它总算挪动了一点点——也就一两英寸而已。这时,琼西背上的肌肉突然僵住,格雷先生趔趄着退到一旁,从紧咬的牙关里叫出声来(多亏了琼西的免疫力,他才保有一口完整的牙齿),同时将双手压在琼西的尾椎上,似乎唯恐它要爆炸一 般。
莱德也在不断地呜呜叫着。格雷先生转头看着它,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莱德虽然仍在沉睡,它的腹部却胀得像个大气球,一条腿也僵直地翘着,下腹的肚皮紧绷绷的,似乎就要裂开一般,皮肤上的血管也在快速跳动。它的尾巴下面流出了鲜红的 血。
格雷先生恨恨地望着插在铁盖槽口里的撬棍。在琼西的想象中,那个俄罗斯女人是个苗条而美丽的女人,长着一头黑色的头发和一双忧伤的黑眼睛。而实际上,格雷先生觉得她肯定膀阔腰圆,满身横肉。否则她怎么 能——
突然传来一阵枪声,几乎是近在咫尺。格雷先生倒抽一口冷气,又往四下看去。多亏了琼西,他现在也感染了人类的怀疑情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越不过这些拦路虎——是啊,即使到了这里,眼看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听见它的声音,听见奔腾的水在开始六十英里的地下旅程时所发出的声音。而横亘在拜拉姆和这整个世界之间的,只是一个重约一百二十磅的圆铁 盖。
格雷先生心急火燎地低声骂出一串比弗式的粗话,同时大步跨上前去,而琼西越来越弱的身体则在不中用的右边髋骨的支撑下摇摇晃晃。有人来了,是那个叫欧文的家伙。格雷先生不敢相信他能让欧文拿枪口对准自己。如果有时间,如果能出其不意,也许还行。可他现在不具备这些条件。而即将到来的这个人所受的训练就是杀人;那是他的职 业。
格雷先生突然跳了起来。随着清晰可闻的“啪”的一声,琼西不堪重负的髋关节从肿胀的关节窝里脱落出来。格雷先生带着琼西全身的力量落在撬棍上。铁盖的边缘又被翘了起来,这一次,铁盖在水泥地上挪动了差不多一英尺。俄罗斯女人跳下去的那个新月形黑洞又出现了。也不完全是新月形,其实不过是书法家所写出的C的形状……但对这条狗来说已经够 了。
琼西的腿再也承受不了琼西身体的重量(说真的,琼西现在在哪儿呢?这位讨厌的宿主仍然悄无声息),不过这没关系。可以爬过 去。
于是,格雷先生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爬到熟睡的牧羊犬旁边,拽住莱德的项圈,开始把它往12号管道口拖 去。
15
记忆之厅——那所堆满纸箱的大仓库——也在摇摇欲坠。地面不停地颤抖,仿佛处于无休止的轻微地震之中。头顶的日光灯忽明忽暗,给这里染上一层似真亦幻的色彩。在有些地方,堆成小山似的纸箱倒了下来,挡住了部分过 道。
琼西奋力地跑着,从一条过道奔向另一条过道,完全凭着直觉在这座迷宫里穿行。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管那该死的髋部,反正他现在只是思想而已。但是,这简直就像一个被截肢的人想说服自己那条被截掉的胳膊或腿停止抽搐一 样。
他经过那些标有奥匈战争、部门政治学、儿童小说以及楼上壁橱里的东西的纸箱,又从那堆东倒西歪的标有卡拉的纸箱上跃过,结果那条伤腿先着地,他不禁痛得叫了起来。他扶着旁边的纸箱(上面标着葛底斯堡),不让自己摔倒,却终于看到了仓库的尽头。谢天谢地;他感觉像是跑了上千英 里。
门上写着重症监护区,请保持安静和谢绝探视。这就对了,他们当初就是把他送到了这里;他就是在这里醒来,并听见狡猾的死神先生假装要找马 西。
琼西一把将门推开,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他一眼认出的世界:这是重症监护区里蓝白两色的走廊,手术四天之后,他就是在这里试着迈出了痛苦的第一步。他沿着铺有地砖的走廊踉跄着前进了十来英尺,看到墙上长有星星点点的拜拉斯,耳边还传来了背景音乐,尽管声音很低,却显然与医院的气氛不符;那好像是“滚石乐队”演唱的《同情魔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