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2号管道(第9/15页)
水泥地的中间有一个生锈的圆形铁盖,上面有MWRA几个字母,意为马萨诸塞水利管理局。尽管电视屏幕上有不少红色的绒毛,这几个字母还是清晰可见。当然会这样。对格雷先生——早在“墙洞”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死去——而言,这几个字母代表着一 切。
也可以说,它们代表着整个世 界。
管道盖被移开了一部分,露出一个漆黑的新月形。琼西认出那个拖着狗的人是他自己,而且那条狗还没有死。它在地上留下了一条带有泡沫的血迹,两只后腿还在抽搐,犹如划桨一 般。
别看电视了,亨利几乎吼了起来,琼西连忙把注意力转移到病床上的形体上,只见那灰色的东西把沾有拜拉斯的床单拉到了胸口,它的胸脯上没有毛孔,没有汗毛,也没有乳头,只有一片灰不溜秋的肉。虽然因为床单的遮挡而看不见,琼西还知道它没有肚脐,因为这东西不是胎生的。这是一个孩子所想象出来的外星人,直接出自与拜拉姆初次接触者的潜意识。不管是外星人,还是异种,从来都没有作为真正的生物而存在。具有实在形体的灰人无一例外是缘自人类的想象,是缘自捕梦网。明白这些后,琼西感到一丝轻松。他不是唯一上当受骗的人。这一点起码无可置 疑。
令他欣喜的还不仅如此,还有那双可怕的黑眼睛里的神情。那是恐 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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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好了。”弗雷迪平静地说,同时把车停在他们一路追踪到此的这辆悍马后 面。
“好极了,”克兹说,“你去那儿看看,我来掩护 你。”
“是。”弗雷迪望了珀尔马特一眼,只见他的肚子又鼓了起来,接着他又朝欧文的悍马看去。对于他们之前听到的那阵枪声,原因已经显而易见:这辆悍马遭到了扫射。现在唯一有待解答的问题就是,开枪的是谁,挨枪的又是谁。有一串脚印从车边伸向远处,虽然正在迅速被大雪覆盖,但目前还不难辨认。是一个人的脚印。穿着皮靴。可能就是欧 文。
“快去呀,弗雷 迪!”
弗雷迪下了车,走进大雪中。克兹随后也跟了出来,弗雷迪听到他拉动枪栓。就用那支手枪来对付。不过也许没关系;他用起来很顺手,这一点毫无疑 问。
弗雷迪突然感到一股寒意透过他的脊骨,似乎克兹正拿着手枪对准他。对准他的背心。但是这很荒谬,对吧?对准欧文,没错,但欧文不一样。欧文越过了界 线。
弗雷迪猫着腰,将卡宾枪端在胸前,朝那辆悍马跑去。他不喜欢克兹跟在他身后,这无可否认。是的,他一点儿也不喜 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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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个孩子朝满是拜拉斯的床上逼近时,格雷先生开始不停地按着呼叫按钮,但是毫无反应。我看呼叫按钮一准是被拜拉斯堵住了,琼西想,真倒霉,格雷先生——你可真是倒霉。他瞥了电视一眼,看到电视里的自己已经将狗拖到了管道边缘。也许他们终究还是太迟了;不过也不一定。现在还说不准。轮子还在转 动。
你好,格雷先生,我真是太想见到你了,亨利说。与此同时,他把那个沾着拜拉斯的枕头从格雷先生没有耳朵的小脑袋下抽出来。格雷先生想挪到床的另一边,但是琼西抓住了他那孩子般的细胳膊,不让他动弹。握在他手里的皮肤既不热,也不冷。感觉根本就不像是皮肤,而是 像——
什么都不像,他想,像个 梦。
你是格雷先生吧?亨利问道,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欢迎你来到地球的,说着,他用枕头捂住了格雷先生的 脸。
格雷先生在琼西的手下挣扎扭动起来。什么地方的一部监视器开始“嘀嘀”乱叫,仿佛这个生物真有一颗心脏,而现在这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琼西低头看着这渐渐死去的怪物,但愿这一切尽快结 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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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先生将狗拖到撬开了一部分的管道口边。透过窄小的半圆形黑洞,不断传来空洞的流水声,一股阴湿的冷气也扑面而 来。
如果干了以后就完了,那么还是尽快干——这是标有莎士比亚的纸箱里的一句话。狗的后腿在剧烈抽动,格雷先生可以听到肌肉撕裂的声音,那是拜拉姆在两头开弓,又戳又咬地要钻出来。狗的尾巴下面已经响起了“吱吱”声,犹如一只愤怒的猴子在尖叫。他得在那东西出来之前把它塞进管道里,虽然不一定非得出生在水中,但在水中它存活的几率要高得 多。
格雷先生用力想把狗头塞进铁盖和水泥地之间的洞口,但怎么也塞不进去。狗脖子扭了回来,那张无意识地咧着的狗嘴往上翘着。虽然还沉睡未醒(也可能是昏迷了),它却低沉而沙哑地叫起 来。
它不肯进那个洞 口。
“操他祖宗!”格雷先生大吼道。他对琼西髋部的剧痛已经浑然不觉,当然也不知道琼西的面孔累得发白,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也因为徒劳和沮丧而溢满泪水。但是他却感觉到——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要出什么事了。用琼西的话说,就是有人在背地里捣鬼。还会有谁呢?除了他那位不肯合作的宿主琼西之外,还会有谁 呢?
“去你妈的!”他对着这该死而又可恨的顽固的稍稍太大了点儿的狗吼道,“你给我下去,听到没有?听 到——”
后面的话卡在了他的喉咙里。突然之间,他再也吼不出来,尽管他特别想大吼大叫;他多么喜欢大吼大叫,多么喜欢拿拳头砸东西(哪怕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怀了孕的狗)!突然之间,他再也不能呼吸,更不用说吼叫了。琼西这是把他怎么 了?
他没指望有人回答,可是却听到了回答——那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充满怒气: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欢迎你来到地球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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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那个灰色的东西胡乱挥舞着三根指头的手,一度还把枕头推到一边。那张面孔虽然整体上毫无表情,那双大睁着的黑眼睛却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它艰难地喘息着。鉴于它实际上并不存在——就连在琼西的头脑里也不存在,至少它不是一个实在的形体——没想到它居然不顾一切地为自己的生命而抗争。亨利不会同情它,但是他能够理解。它的愿望也正是琼西的愿望,是杜迪茨的愿望……甚至是亨利自己的愿望,因为尽管他有着各种黑暗的念头,他的心脏不是一直在跳动吗?他的肝脏不是一直在过滤他的血液吗?他的身体不是一直在进行这些看不见的战争,抗击着从普通感冒到癌症乃至拜拉斯等大大小小的病灾吗?眼前的这个身体要么很愚蠢,要么就是绝顶聪明,但无论如何,它不会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它只知道坚守阵地,抗争到最后一刻。如果说格雷先生曾经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那么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他的愿望是活下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