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伤别(第9/10页)
可是,他在说什么?走?
裴素云瞪大眼睛:“你要走?为什么?去哪里?”
袁从英叹了口气:“傻女人,我都说了三遍了……你从来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裴素云的脑海里嗡嗡地响成一片,袁从英按了按额头,耐心地开始第四遍解释:“素云,我要回中原一趟。我想尽快出发,只要把你们安顿好就走。也许……就在明天。”
“哦,回中原。”裴素云有些反应过来了,“可为什么那么急?”
“想赶在明年元月前返回。”袁从英对她笑了笑,“我答应了乌质勒今后辅佐他,在此之前,我要先回中原了结一些事情。这些都是我们谈好的条件。”
“可是……”裴素云有太多的“可是”想说,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几番犹豫,她试探着问,“从英,我陪你一块儿去好不好?你现在这样子,一个人在寒冬腊月里赶路,我……实在不放心。”
袁从英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裴素云已经很了解他的脾气,便不再坚持,轻握着袁从英胸前的衣襟,道:“那你一定要多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素云,从中原回来后我将直接去碎叶,不会在此停留。”
裴素云猛抬起头,疑惧地望向袁从英的眼睛,他的眼神坦白而又忧伤,让裴素云看得直心惊:“从英,你、你不打算再回庭州了吗?我不明白……”
他依旧没有回答。
裴素云真的急了:“碎叶和庭州离得不算远,如果你不来,那我就去找你!我带上安儿一起去!”
袁从英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为什么不行?”裴素云还是头一次朝袁从英嚷起来,她刚刚被幸福滋润的心突然又沉入绝望的海底,为什么他终究要如此冷酷无情?
袁从英攥牢裴素云的手:“素云!我在碎叶的前途吉凶难卜,与乌质勒、缪年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处处艰险。我不想你牵涉其中,这对你是危险,对我是麻烦。你和安儿必须待在庭州,崔大人答应我全力保护你们母子,我相信他必能办到,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无挂碍。”
“不,我不……”裴素云语无伦次地还想要反驳,袁从英用最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素云,这回你必须认真听我说。缪年是个恶毒的女人,她比你想象的还要狠辣百倍。你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害死乌克多哈的孩子吗?当时她已经害死了许多孩子,足够陷害你了,可为何还不放过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甚至连苏拓娘子也一起灭了口?对此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我回到庭州后曾先与缪年单独谈话,她对其他罪行承认不讳,唯有在乌克多哈婴儿这件事上含含糊糊,坚称是一个误会。随后我与乌质勒见面时,又提起了此事,他也表现得异常窘迫,而我借着乌克多哈对他霸业的重要性,一再逼迫于他,终于使乌质勒勉强吐露几分真相。哼,这真是桩可笑可恨令人作呕的罪行!”他抚摸着裴素云秀丽的面庞,继续道,“乌质勒一向有中原心结,他非常想娶个汉人女子为妻,当初选择缪年就是因为她身上的汉人血统。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妻聚少离多,缪年对乌质勒既一往情深,又有很多猜忌。就在几个月前,缪年收到乌质勒的家书,暗示说看中了一名汉人女子,想娶来做妃,缪年没有明确反对的理由,但心中怨愤难当,便急着赶来庭州与乌质勒团聚。结果,她刚到乾门邸店,就见到了你和乌克多哈的婴儿,还有乌质勒对你关怀备至的样子……”
“我的天哪!”裴素云脸色煞白,“难道王妃她、她竟然误会我……”
袁从英冷笑:“没错,就是这样。她以为你就是乌质勒信中所称想娶的汉人女子,而那婴儿正是你与乌质勒所生,恰恰那孩子也是胡汉混杂的相貌!”
裴素云止不住地喃喃道:“这太荒谬了,太荒唐了,她明明知道我在等你的音讯……”
“她以为你和乌质勒只是借着我的由头瞒天过海,私下相通罢了。”袁从英又道,“缪年随后了解到你的萨满伊都干身份,便借题发挥,设下了整个杀童祭祀的毒计,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要在庭州发展自己的教派,更是要将你和那婴儿一起置于死地。为了避免乌质勒从中阻拦,起初缪年还刻意对他隐瞒。所以你可以想象,当乌质勒终于知道全部始末时,会有多么气愤和懊恼。”顿了顿,他注视着裴素云道,“现在你也该明白了,我为什么想方设法要缪年承诺永不回庭州。你当然更不能去碎叶,以缪年的个性,她怎么会放过令她如此难堪的你我。况且乌质勒和缪年心中也很清楚,我是绝不会放过缪年的,终有一天我会让她为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他们暂时隐忍,不过是要利用我辅助乌质勒的霸业,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但假如有了你,乌质勒和缪年都会用你大做文章,不,我决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裴素云垂下头,泪水夺眶而出,现在她完全听明白了,也终于懂得了他所做的一切。寂静柔柔地降落在他们的身边,夕阳在天蓝色的四壁上画出绚丽的光影,过了很久很久,裴素云拭去泪水,抬眸向袁从英微笑:“从英,没关系的,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在庭州等着你,等你忙完了正事,累了、倦了,总是要回家来的……”
“素云,我什么都不能……”
裴素云掩住他的口:“从英,今天你说了好多话,现在该轮到我说了。你想不想知道,天下有那么多金子,为什么独独伊柏泰的最为珍稀?”
裴冠在沙陀碛中发现金矿时,曾将一些金沙通过裴矩献给隋炀帝。炀帝命手下最好的金匠将其制成金锭,结果发现,这金锭竟能达到世间绝无仅有的纯度,遂引为至宝。隋朝不久覆灭,高祖和太宗皇帝在洛阳宫中见到那三枚金锭时,也不禁叹为观止。后来太宗皇帝特意颁下圣谕:如此至纯至贵的黄金,不能沿袭隋名,从此命名为“大唐金”。并悬赏全天下寻访“大唐金”的出处,凡能献此宝者将赐予王侯爵位。然而,特立独行的裴冠却决定隐匿真相,他执意要将伊柏泰的秘密埋藏在自己的家族中,于是“大唐金”在人间再也无迹可寻。
裴素云将袁从英从榻上拉起:“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他们并肩来到神案前,暮色更深了,但黄金五星神符的光辉依旧无比绚烂。
袁从英突有所悟:“难道,这五星神符就是‘大唐金’?”
裴素云微笑着摇头:“所有的神符都是蔺天机以伊柏泰里采到的金沙所制,却不是其中最纯的。因此还算不得真正的‘大唐金’。不过……已经是金中翘楚了,缪年的眼光很毒,她头一次来我这里就发现了神符的异处,后来乌质勒将我逼离此地,也是想要在这里搜寻‘大唐金’的蛛丝马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