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春(第8/9页)
武逊停下嘴,盯着潘大忠问:“老潘,我仿佛记得当初你是和你兄弟一起来的伊柏泰,你兄弟现在何处,也走了吗?”
潘大忠的神色骤变,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垂下头好半天都不吭声。
武逊和袁从英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武逊正要再发问,潘大忠忽然抬起头,却见他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我兄弟,他……早就死在这里了!”
武逊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潘大忠握紧双拳,胸口起伏不定,好不容易才略微平复下来,抬头对另二人苦笑道:“袁校尉,前日夜间我冒险去求你搭救武校尉,当时你对我十分提防,不予信任,我那时候就曾对你提起过,我潘大忠与吕嘉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仇,就是杀亲之仇。正是吕嘉,害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兄弟潘二孝。”
原来这潘大忠和他的兄弟潘二孝本来都是庭州刺史钱归南的家奴。他俩从小父母双亡,在钱家长大,干的是伺候人的营生。潘大忠为人谨慎,颇得钱归南的赏识,其弟二孝却不太争气,成天不务正业,还经常小偷小摸,十分不检点。偏偏潘大忠对这唯一的兄弟很是疼爱,钱归南几次欲将其赶出钱家,都因为潘大忠苦苦哀求才罢休。可恨潘二孝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越闹越不像话,后来还勾搭上了钱归南大夫人的婢女,终于彻底惹恼了钱归南。就在七年前,钱归南一气之下,将潘二孝判了罪,发往伊柏泰。潘大忠实在不放心这个兄弟,主动向钱归南恳求,陪着兄弟同来服刑。
潘大忠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他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刚来时,吕嘉碍于钱刺史的威势,对我兄弟二人还算客气。因我本就是无罪之身,他还给了我一个火长的职位。我也是小心谨慎,拼命效忠于吕嘉,只求他能待我兄弟好一些。可谁知道,这吕嘉本性恶毒至极,居然趁着我回庭州办事的时候,将二孝骗出监牢,与另外两名囚犯斗殴,最后又将重伤的他放在野地,活活地让秃鹫啄咬至死!”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袁从英,“袁校尉,就是你们头一天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所谓的‘野葬’。”
袁从英默默地点了点头。潘大忠继续道:“我本来打算找吕嘉拼命,哪怕同归于尽也要为我兄弟报仇。可吕嘉这厮又狠又刁,知道我必怀恨在心,就把我遣入地下监狱,打算让我熬不得苦楚死在里头。我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要在伊柏泰活下去,就这样我在地下苦熬了五年,直到两年前吕嘉需要用人时才又把我提出来。当时他仍然对我十分有戒心,处处防范,我便更加表现得贪生怕死、胆小懦弱,终于慢慢地令他放松了警惕。这两年来我一直在等待最后一击的时机,总算等到了你们。武校尉,袁校尉,谢谢你们,使我终于能够为我的兄弟报仇雪恨。”
“原来是这样!”武逊感慨万千地长叹一声,举起手安抚地拍了拍潘大忠的肩膀。
潘大忠勉强一笑,扭头对袁从英道:“袁校尉,前日夜间实在无法对你将这些和盘托出,致使你一直不能信赖于我。否则,公主他们也不会遇到那样的险情了。”
袁从英点头:“是的。当时我确实不能轻易相信你,所以才将你打昏,把蒙丹他们转移到另一间营房。坦白说,这也是万般无奈,我一人难以兼顾两头,又必须去救武校尉,所以只能赌一把。”
潘大忠理解地笑道:“袁校尉当时若是相信我,我倒可以给公主他们找个更安全的所在。但我知道你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我是吕嘉派来调虎离山的,那就惨了。”
潘大忠又道:“袁校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不知道现在可否赐教?”
“什么?”
“就是那晚我们离开营地前,你一直在看营地上空的一个闪光,那究竟是……”
“哦,”袁从英微笑了,“那还是你们昨日看到的斌儿的玩意儿。那东西可以把光投得很远,我让斌儿想法把烛光射出窗洞,在夜间老远都能看得清楚,这样我便可以知道他们平安。”
谈到这里,三个人方觉有点坦诚相见的味道,彼此的隔阂和猜疑渐消。武逊理了理络腮胡须,又想起件事:“老潘啊,还有件事情。”
“武校尉尽管吩咐!”
“嗯,我来问你,编外队的兵械、甲胄和马匹,怎么都如此精良?吕嘉打哪里弄来的这些?”
老潘微微一愣,眼珠转了转:“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好像瀚海军每年都会给吕嘉送些辎重过来吧。”
“不可能!瀚海军自己的配备都没有这么好!”
“那,卑职不知道了。”
“不知道就算了。”武逊有些失望,指指袁从英道,“不过,老潘你下午带袁校尉去挑件兵刃吧,把这里最好的家伙都拿出来。”
潘大忠赶忙答应:“那是自然。”
袁从英却摆了摆手:“武校尉,多谢费心。也不必太麻烦,方便的话,就把吕嘉的刀和弓借我一用吧。”
“这……”武逊和潘大忠相互看了一眼,“你不忌讳?”
“好用就行。”
“那好,吃过饭就让兵士给你送去吧。”
午后,在营盘后面的一座小茅屋里面,袁从英带着韩斌洗了个澡。一进这个小茅屋,他就发现这里与阿苏古尔河畔的那个茅屋简直一模一样。屋中央同样是口深井,井缘和地面相平,只在井口盖着块铁盖子,也与阿苏古尔河畔茅屋里的那个铁盖子外观完全相同。
所不同的,这个茅屋里放置着好几个木桶,以供人从深井里打出水来。另外还有个小火炉子用来烧热水。袁从英发现,此地洗澡的方式和中原很不一样,没有盛满水的大木桶可以浸泡,却用个木勺子舀出水来往身上浇。脚下就是沙地,水从身上流下后就直接渗入沙中,转眼被吸个一干二净,洗完澡沙地居然还是干的。他起初以为不用大木桶是为了节省水,但很快发现这种洗澡方式似乎更费水,便有点儿想不通。
不过此刻他顾不上这些,只是让韩斌把烧烫的水一遍遍浇在自己的背上,痛到僵硬麻木的后背才觉得轻松些。与此同时,他仔细地研究起铁盖子上浇铸的纹理。
这纹理也与阿苏古尔河畔铁盖子上的相仿,最外面是五个尖角的样子,围绕着里面的一个圆圈,圆圈的中央还有纹路。所不同的是,此处中央的纹理曲曲弯弯,有点儿像水波,而阿苏古尔河畔那图案的中央纹理,是几道斜斜的线条。袁从英让韩斌帮着自己一起尽量记下这些图纹的形状,打算回营房后默写在纸上,留个记录。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处,过去在狄仁杰身边的时候,寻求这类奇异事物中所蕴含的秘密,往往是狄仁杰的拿手好戏,可是现在,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