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街里怪事连现(第4/7页)

夏乾又饿又累,进门不打招呼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跑腿的人回来啦!”

易厢泉并没有停止看书,显得兴味十足,只是低头道:“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夏乾端起茶碗喝了几口:“小泽呢?”

“她去找上星先生,西街的人没让她进去,就去买菜做饭了。”易厢泉继续低头,从书本里抽出一页纸,铺开,只见上面有字。蝇头小楷,颇有江南女子的风范。

“‘乾坤何处去,清风不再来。’小泽写这种东西,很有趣。乾清就是你的表字。”易厢泉瞥了夏乾一眼。

夏乾先是一愣,再一回想往日种种,顿觉尴尬:“不该管的事你就不要管。”

易厢泉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人家对你是什么心意,你又是什么心意?负心就罢了,还好意思在这里晃来晃去的……”

易厢泉还在说个没完,夏乾怒道:“我累得要命,你却落得清闲!真是好哇!”

易厢泉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你先把在西街的见闻讲给我听。”

夏乾把取得的东西拿给他,吸了一口气,慢慢讲述起来。

在夏乾讲述的过程中,易厢泉坐了起来,眼神比烛火更加明亮。他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把玩着夏乾带来的陶土碎片。

“你若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家了。”夏乾站了起来,有些困倦。

“夏乾,”易厢泉抬起脸,脸色很是难看,“你洗手了吗?”

“没有。”

“你先去洗洗手、脸和口鼻。”易厢泉说得很认真。

夏乾不知道他为什么和傅上星说一样的话,也许只是因为自己进了望穿楼。待他老实洗手回来,易厢泉让他在椅子上坐下了。

“我还有些事要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

夏乾摸摸后脑勺,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厢泉很严肃,问道:“我嘱咐过你,进楼的时候带着帕子捂住口鼻,照做了没有?”

夏乾赶紧点头:“当然,而且也没有逗留很久。”

易厢泉舒了口气。夏乾心里却已经七上八下了:“你为何要担心?体弱的人容易得肺痨,我身体极好,何况——”

“还是小心为妙,”易厢泉看着他,犹豫一下,“衙门不放人进去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是传染病。如果红信和碧玺都不是失踪,而是早已死亡,那尸体也应该尽快找到,毕竟庸城多水,望穿楼旁边还有湖。”

夏乾一听,有些明白了。傅上星明明没进西街,官府却要顺便扣住他,多半是认定了红信早已死亡,暗地里问询一下尸体找不到的后果。尸体是带传染性的,如若藏在某处不被人发现,腐败之后污染水源,后果不堪设想。黑湖的水直通护城河,庸城水系发达,假以时日便能流向千家万户。当年碧玺下落不明,虽然事后庸城没有暴发疫病,但总归是个隐患。

易厢泉再也没有笑。他低头沉思一会儿,对夏乾道:“明日你再来一趟。夏乾,我的精力不多,这件事很棘手。尸体需要尽快找到,必须找到。”

易厢泉的眼神很坚定,却有些落寞。

夏乾赶紧点头。他转身走出门去,明白了易厢泉话中的含义。易厢泉这个人,说一句,脑中其实想了十句。如今大盗已经躲在城中,衙门办事容易产生搜索死角,而青衣奇盗虽然受伤却拥有高超智慧,对付衙门的人绰绰有余。若要找到大盗,定要易厢泉亲自去现场查探,才有可能找出其藏身之处。

然而易厢泉此刻受了伤,而且城禁时间只剩两日。如果他选择彻查西街这个案子,青衣奇盗那边就可能无暇顾及。前者从两个妓女失踪案开始,可能是两起命案,如果尸体找不到也许会危及城中百姓的安危;后者又从大盗开始,和易厢泉师父师母的陈年旧案有所关联。

这两件事,一件涉及过去,一件影响未来。易厢泉分得清轻重缓急,他也知道该怎么选。人命关天,他选择去查西街一案。在他做出选择的这一刻,活捉青衣奇盗的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沉默不语,连晚膳都没用。夏乾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急匆匆地回家,因为申时之前不回家是要被罚的。他赶到家门口,只见家中开始搬运菊花摆在厅中。木香菊和金铃菊,放在月白、天青釉色的盆中,煞是好看。夏乾见了才想起即将过重阳,掐指一算,后日是白露了。夏府忙忙碌碌,厨房也开始着手做重阳用的面粉蒸糕。夏乾赶紧好好洗了个澡,溜进厨房去喝了一些龙眼乌鸡汤,吃了香葱肉包子。

厨娘和烧火大伯开始拿他打趣,张口提了夏乾最不愿意提的事。

“少爷,过几日书院开学,你也晃不了几日喽。”

“少爷,医馆的那个小丫头老往咱这里跑,就在门口瞧瞧,也不进门。估计亲事快成了,先纳个妾也不错。”

“少爷,老爷一直想让你去西域跑跑生意。”

读书,娶妻,做生意。这些话翻来覆去听了二十年。夏乾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他不想考取功名,不想考虑男女之事,不想打理家中产业。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知道这些事都是他不想做的。

夏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中一片茫然。也许可以出城。可是出了城又能做什么?难道帮着易厢泉抓贼去?城禁之中发生太多扑朔迷离的事,事过了,也许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趁着城禁还未结束,也许还会发生点什么,也许还能做点什么。他翻来覆去地想,却想不出所以然,只觉得整个人又烦又累。

至少平静一下,明天再说。尸体必须找到,全城的百姓还等着自己去救呢。夏乾想得很夸张,想着想着竟然充满了斗志,怀着一腔热血安然地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霞光普照,庸城等来了城禁的第五日。

太阳照进医馆的窗子,易厢泉从梦中醒来了。他慢慢坐起,满头是汗,怔然看着眼前的被子。又做梦了,梦里是男人的冷笑、女人的哀求,还有紧随而来的熊熊烈火。

易厢泉皱皱眉头,记不起来了。凡是关于小时候的很多事,他都记不起来。那些事是他被师父收养之前发生的,似乎不是什么好回忆,想不起来倒也无妨,只觉得脖子上的伤痕隐隐作痛。

他擦擦冷汗,慢慢下床去,取了围巾围在脖子上。夏乾曾经取笑他非要用围巾遮住自己脖子上的伤疤,围巾就是他的遮羞布。而易厢泉则不以为然,他不记得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留下的,只是很想围起来,觉得没了围巾就没了安全感。他喝了口茶,舒服了一些。

易厢泉总爱做梦,但梦中的事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他还总梦到荒芜的菜园、枯萎的牡丹、破败的茅草屋,还有一地的血。这些都是几年前他回到洛阳苏门山时亲眼所见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