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易厢泉破解谜案(第4/7页)
傅上星没有答话,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了杯子。他弯下腰去“噗”的一声打开了酒坛,浓香顿时溢了出来。夏乾赶紧拉紧弓弦,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然而却听到液体流入杯子的哗哗声,傅上星举杯一饮而尽。
酒坛不小,但傅上星只用单手就提了起来。夏乾本以为傅上星是斯文的读书人自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从目前情况看来,那可未必。
夏乾看看易厢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如果傅上星采取什么极端措施,怕是易厢泉腿脚不便,根本无法躲避。
易厢泉并没有理会傅上星,继续道:“所以,方千出面了。他负责处理好尸体,红信不久也挂了牌子。但是方千却离开了,其中的缘由我不清楚,但是大致可以想象。方千一向为人不错,能做出这种事——不算是杀人,但也是伤天害理的事,明显是顾念到红信的原因。按照内心推断,一个官差与一个杀人犯在一起,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沦为同类,要么各奔天涯。”
“易公子当真未过而立之年?易公子的某些推断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的,而有些却单凭人心猜测,竟然也能说对事实。”
易厢泉对傅上星的夸赞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不过比夏乾年长几岁。”
夏乾听到此有些恼怒了——别人夸你年轻能干,你却拉我下水,是在炫耀我不如你么?不如就不如,本来就不如,何必提它一嘴呢?
只听易厢泉继续用平平的声调陈述道:“我得到红信写的诗,多数是情诗,但是有《氓》,这是典型的弃妇诗。她与其中女子遭遇有点像,大概是写在方千离开她之后。看那笔迹,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时候她已经得病了,这才握不住笔。”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麻风之症,极易传染,老幼和妇女更容易得病,但往往要长时间之后才会发病。所以,碧玺死的时候红信还是安然无恙的,但其实她早就染上疾病,注定活不长。”
易厢泉的语调沉了下去。杀人事件之于旁观者而言只是场跌宕起伏的戏,然而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未免太过残酷了。
傅上星慢慢喝着酒,他喝得不快,像是生怕自己喝完了一样。
风起叶落,大片的银杏叶似下雪一般,短时间就铺满了院子。
易厢泉站在地上,像是对着秋叶自言自语。
“红信得了病自然要请郎中,所以你就去了。我不知道你怎么认定红信和这件事有关的,但是你确定是她杀了碧玺。你怎么办?你当然恨到想杀了她,但是你不能。因为碧玺失踪了,无论死活,你都想找到她。天下唯一一个知道碧玺在哪儿的人就是红信——你当时是这么认为的,那时你还不知道方千与此事的联系。就算知道,方千也远在千里之外,所以你残忍地、用各种方式逼迫她说出来。碧玺为人善良,虽然病重,美貌丧失却依然和善待人,还有情郎照拂。然而对于红信而言,碧玺是痛苦生活的根源。要照顾一个麻风病人,不知要用去多少时间精力。旁人看来,这里的丫鬟是靠着双手吃饭的清白人。然而在青楼,她们下人的地位还不如歌舞伎。红信想要挂牌,怕也是因为方千的缘故,这也算一段风流佳话。依照水娘的性子,碧玺不死,红信就得照顾她,一直照顾着。谁愿意耗尽青春来陪一个病秧子?她虽然心有怨气但并未动手,只是日日劳累,日日思念,日日没有希望地劳作,日日在青楼里做地位低下的丫头——这种怨恨归于碧玺,终有一日,也许她们谈到了什么,触及了红信心中的怨恨,这才造下悲剧。”
易厢泉轻轻闭起双目,道:“干燥的草堆是容不下一丝火星的,一冲动就会燃起大火。”易厢泉的语气突然加重了,似是告诫一般看了看傅上星,像是将话说给他听的。“红信挂牌不久,情郎已去,她也发病了。她还年轻,却整日被关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没人说话,没人听她的倾诉。身体残疾、病痛终日折磨,姐妹被自己杀死,恋人离开,无亲无故,水娘对她也不太关心,唯一和她有外界联系的人却是自己的仇人——你。先生不用惊讶,红信不傻。她当然知道你要害她,但是她没有做任何反抗。她反抗有什么用呢?你给的致幻药物,她没喝,倒在炉子里烧掉了。因为她心里还残存着信念,她不能死。红信知道如果把碧玺的所在地告诉你,那么她自然活不成。”
傅上星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这么苟且地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其实你和她是一样的人。”
“你想说,因为我们都是杀人犯?”傅上星淡淡问道。
“不,”易厢泉摇了摇头,“你想找碧玺,她为了等方千,双方僵持着,说是为了爱,倒不如说你们都是自私的人。”
傅上星没有答话,像是默认。
易厢泉语气加快:“你按捺不住,于是就想到了麻贲叶子的主意。这种药在中原不常见,焚烧、食用都会使人对这种味道上瘾。红信孤独无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这个东西上瘾并不奇怪。只要让她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说出碧玺所在的地点,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久,方千回来了。一切一切,就从城禁开始。方千回到庸城,红信自然想见他。飞鸽传书,这是她喜欢养鸽子的原因和唯一目的。但是在这之后的种种细节我就不清楚了,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简言之,双方因为各自原因,或者某种阻力,”易厢泉别有深意地看了傅上星一眼,“没有见到彼此。”
傅上星继续不断地饮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夏乾把弓箭紧握,有些沉不住气了。易厢泉说了一大车的话,到底何时结束,自己何时放箭,却是一概不知。
易厢泉轻微而缓慢地往前挪动着:“我在最初听到红信跳楼那日,就已经断定,这绝对是一个特别的案子。我之所以说是跳楼而不是跳湖,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跳入湖中——纵使所有人都听到了清晰的、巨大的落水声。原因很简单,院子太小,经过夏乾的测量我才知道——跳湖距离不够。”
夏乾一愣,他知道碧玺跳入湖心距离明显不足。然而测量之后才明白,楼高不过两层,即便能落入湖水中,这样跳下去,摔不死,溺不死。
“这一点真的是奇怪。她选择了一种暴露于群众目光之下却难以让人看到自己尸体的方法。而她的目的单纯明了:她想见方千,却没脸见方千。她忏悔,她没有勇气活下去。显然只有一种方法,死前或死后见方千最后一面,最后与碧玺葬在一起。”
听到“碧玺”二字,傅上星又轻轻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