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 月(第8/11页)
那就成了谋杀。
休打了一个寒战。
当时只有三个人在场:爱德华、米奇和彼得。彼得可能被爱德华或米奇谋杀。
也可能两个人一同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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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塔已经不太满意她家的日本装饰了。客厅里满是东方风格的屏风、棱角分明的家具和带细长腿的桌椅,还有黑色烤漆橱柜里那些日本扇子和花瓶。这一切都非常昂贵,但价格便宜的仿品已经在牛津街的商店里出现,这些东西已经不再是这幢高级住宅的独有物件了。不幸的是,约瑟夫不会允许这么快就重新装修,奥古斯塔不得不跟这些变得越来越普通的家具过上好几年。
客厅是奥古斯塔平日喝下午茶时接受朝拜的地方。女人们通常最先到来:她的小姑子玛德琳和比阿特丽斯,还有女儿克莱曼婷。股东们五点钟左右会从银行回来:约瑟夫、老塞思、玛德琳的丈夫乔治·哈特索恩,有时候还有塞缪尔。如果事情不多,孩子们也会参加:爱德华、休和小威廉。唯一经常参加下午茶会的非家庭成员就是米奇·米兰达,但偶尔也有卫理公会的牧师造访,想必也是为南洋、马来西亚和新近开放的日本异教徒皈依教会募集资金。
奥古斯塔尽力撑着门面。皮拉斯特家的人都喜欢甜食,她就提供美味可口的面包和蛋糕,还有来自印度阿萨姆和锡兰的上等名茶。重大的家庭假期和婚礼筹划就在这种聚会上决定。所以,如果有人不来,很快就会跟不上形势。
尽管如此,时常会有人希望独立出去,按自己的主意办事。最近一次是小威廉的妻子比阿特丽斯,一年多前奥古斯塔坚持说比阿特丽斯选的一件衣服面料不适合她,这以后她就开始闹独立。通常发生这种情况时,奥古斯塔会疏离他们一段时间,然后再以某种极其大方慷慨的手段将其拉拢回来。在比阿特丽斯这件事上,奥古斯塔为她那老得不成样子的母亲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聚会。比阿特丽斯感激不尽,早把衣料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也就遂了奥古斯塔的心愿。
就是在这种下午茶聚会上,奥古斯塔得以洞悉家里和银行发生的事情。现在她担心的是老塞思。她在周到细致地做整个家庭的工作,让大家认为塞缪尔不会成为下一个资深股东,但老塞思并没有退休的意思,尽管他的健康持续恶化。这个老家伙顽固的韧劲儿让她的精心计划一再受阻,急得她抓耳挠腮。
现在是七月底,伦敦变得安静下来。每年这个季节贵族都会离开城里,去苏格兰的考斯乘游艇,或者去他们的狩猎小屋。他们待在乡下,射杀禽鸟,猎狐捕鹿,一直待到圣诞节后。在二月和三月下旬的复活节之间他们开始陆续回城。到了五月,又是“伦敦之季”的高潮。
皮拉斯特家的人不按这个日程安排行事。尽管他们比大多数贵族更富有,但他们是商人,不会想着半年时间待在乡下,无所事事,杀戮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不过,如果银行业界不出什么乱子,他们一般也劝说股东们在八月份休假。
今年整个夏天的假期一直没有定下来,遥远的经济风暴威胁着整个欧洲的金融资本,但最糟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银行利率下降到了百分之三,奥古斯塔在苏格兰租下了一个小城堡。她和玛德琳打算一星期左右后离开,男人们晚两天也过去。
差几分钟不到四点,她站在客厅里,正为屋里的家具和老塞思的固执生闷气,这时塞缪尔走了进来。皮拉斯特家的人都长得丑,但塞缪尔长相最难看,她心里想。除了那个大鼻子以外,嘴唇也软塌塌的,牙齿参差不齐。他这个人十分挑剔,注重穿戴,苛求食物,喜欢猫,讨厌狗。但让奥古斯塔最不喜欢他的是,家里的所有男人中唯有他最不听劝诱。她能迷倒老塞思,尽管年事已高,他仍然对有魅力的女人感兴趣;她通常也有办法消磨约瑟夫的耐心,哄他乖乖就范;乔治·哈特索恩被玛德琳管得死死的,因此也算是间接被她操控;其他人年龄太小,用不着吓唬他们,尽管休有时候会给她惹麻烦。
但塞缪尔让她没法对付——她的女性魅力丝毫不起作用。每当她显得既体贴又聪明的时候,他就会用一种令人恼怒的方式嘲笑她。他的那副好像她不值得他人认真对待的姿态,最让她受不了。塞缪尔这种平心静气的嘲弄比公园里一个小贱妇骂她老婊子还要让她气愤。
不过,今天塞缪尔脸上没有那种戏谑、怀疑的微笑。他气势汹汹,那阵势让奥古斯塔一时惊慌失措。他早来了一步,显然是为了要找她单独谈话。她想到两个月来自己一直密谋陷害他,比这轻的罪过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穿着珍珠灰色的外套,扎一根深酒红色的领带,带着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他没跟她握手,只是往她面前一站,奥古斯塔自卫地抬起了双手。
塞缪尔严肃地笑了一下。“我不打你,奥古斯塔,”他说,“但老天知道,你的确该挨鞭子。”
的确,他不会碰她。他为人温和,拒绝为步枪出口融资。奥古斯塔一下子又找回了自信,她轻蔑地说:“你怎么敢来指责我!”
“指责?”他说,眼睛里又冒出一股怒火。“我不会堕落到去指责你。”他停顿了一下,克制着愤怒说,“我鄙视你。”
奥古斯塔不会被接连吓唬两次。“你来这儿是要告诉我,你愿意放弃自己的堕落行为?”她用银铃般的嗓音说。
“堕落行为,”他重复道,“你打算毁掉我父亲的幸福,让我的生活凄凄惨惨,全都是为了你的野心,还来谈什么我的堕落行为!我看你自己已经堕入了邪恶无法自拔,早就分不清楚了。”
他如此信誓旦旦,言辞激昂,让奥古斯塔觉得自己的陷害的确十分刻毒。接着她发现他是在利用她的同情心来削弱她的斗志。“我只是出于对银行的关心。”她冷冷地说。
“这是你的理由吗?临到审判日,当万能的上帝问你为何要讹诈我,你就这样回答吗?”
“我在履行我的责任。”她觉得自己又恢复了自制,开始琢磨他所为何来。来承认失败,或者,向她挑战吗?如果他屈服让步,那她不久后就会确凿无疑地成为资深股东的妻子。但若非如此,她也就一筹莫展了。如果他决意向她挑战,那日后就会面临一场长期艰苦的斗争,谁胜谁负尚难定夺。
塞缪尔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我还记得你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他沉思着说。奥古斯塔厌烦地哼了一声。“你去教堂时总是穿白裙子,头上扎一条白丝带,”他接着往下说,“可那丝带骗不了谁。那时候你就十分专横跋扈。礼拜结束后大家都在公园散步,别的孩子都怕你,但他们不敢不跟你玩,因为是你在组织各种游戏。甚至连你父母都被你吓唬住了。要是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你就会大发脾气,吵得路上的人驻足观看,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父亲——愿上帝让他安息——总是一脸愁容,弄不清他怎么会把这么一个妖怪带到世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