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 月(第7/11页)

“我叫西蒙·奥利弗。”年轻人说,隐约带着点儿西班牙口音。

“新来的吧,”说着,休伸出一只手,“我是休·皮拉斯特。”

“你好。”奥利弗说。这人似乎话不太多。

“我负责北美地区的贷款业务,”休说,“你呢?”

“我是爱德华先生的秘书。”

休联想了一下。“你是从南美来的吗?”

“是的,从科尔多瓦。”

这就说得通了。爱德华的业务方向是南美,特别是科尔多瓦,让一个当地土生土长的人协助对工作有好处,尤其是爱德华自己不会说西班牙语。“我跟你们科尔多瓦部长米奇·米兰达是同学,”休说,“你也许认识他。”

“他是我的表哥。”

“哦。”他们两个长得倒不像一家人,但奥利弗打扮得很整洁,量身定制的衣服熨过、刷过,他的头发梳理得很仔细,上了发油,脚上的皮鞋也光亮如新——显然这一切是在模仿他那位成功的表兄。“好了,我希望你同我们一道工作愉快。”

“谢谢你。”

休回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脑子里想着这件事。爱德华的确事事都需要帮助,但让米奇的表弟担任这种具有潜在影响力的角色,让休觉得有些不对劲。

几天后,他的担心被证实了。

这次又是乔纳斯·茂贝瑞把股东室里发生的事跟他通了气。茂贝瑞来到休的房间,拿来一张银行要在伦敦制作、为美国政府付款的时间表,但他真正的意图是想跟休说几句话。他的脸拉得老长,说:“我不赞成,休先生,南美债券一直都很糟。”

“我们发行南美债券了吗?”

茂贝瑞点了点头说:“爱德华先生提的建议,股东们都同意了。”

“是为了什么项目?”

“在首府帕尔玛和圣玛丽亚省之间修建铁路。”

“当省长的是米兰达老爹……”

“他是爱德华先生那个朋友——米兰达先生的父亲。”

“也是爱德华的秘书西蒙·奥利弗的舅舅。”

茂贝瑞摇了摇头,他很不赞成这件事。“十五年前,我还是一个普通职员的时候,委内瑞拉政府拒付了它发行的债券。我的父亲——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当时还记得1828年阿根廷的拒付。你看看现在墨西哥的债券,有时候付利息,有时候不付,这叫什么债券啊?”

休点了点头。“再说,喜欢投资铁路的人可以从美国那边获得百分之五到六的利息,哪还有人去投资科尔多瓦呢?”

“说得就是。”

休挠了挠头皮。“好的,我会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打算的。”

茂贝瑞晃了晃手里的一捆文件。“塞缪尔先生要一份远东承兑汇票负债总表。你可以把数字给他送去。”

休做了个鬼脸。“你什么都想到了。”他拿起文件,去了股东室。

屋里只有塞缪尔和约瑟夫两个股东。约瑟夫在口述一封信函,速记员记录着,塞缪尔在研究一张中国地图。休把报告放在塞缪尔的桌子上,说:“茂贝瑞要我把这份文件给你。”

“谢谢你。”塞缪尔抬头看看他,笑了,“你有什么新想法吗?”

“是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资助圣玛丽亚铁路。”

休听见约瑟夫那边停了一下,而后又接着口述。

塞缪尔说:“这不算我们推出的最有吸引力的投资,我也承认,但有了皮拉斯特的声誉做后盾,相信会不错的。”

“你对每一项交给我们的提议都可以这么说,”休反驳道,“我们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声誉,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为投资者提供一只仅仅是‘不错’的债券。”

“你的约瑟夫伯父认为南美已经准备复苏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约瑟夫插了进来:“这是一种尝试,就像把脚指头伸进水里试试温度。”

“那就是说,是有风险的。”

“如果我的曾祖父当时不敢冒险,他就不会把所有的钱投在一条奴隶船上,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皮拉斯特银行了。”

休说:“但是从那时起,皮拉斯特一直是拿出一小部分投机性的资本,去尝试未知水域里的温度。”

约瑟夫伯父不喜欢有人跟他顶嘴,恼火地说:“一次例外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

“但心甘情愿去做这件例外的事,这种态度就会让我们深受伤害。”

“用不着你来评头品足。”

休皱起了眉头。他的直觉是对的:这项投资并没有商业目的,约瑟夫也不能自圆其说。那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他一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就立刻看出了答案。“你这么做是为了爱德华,对不对?你要鼓励他,因为这是你让他当上股东以来的第一笔生意,所以你让他去做,即使前景非常可悲。”

“这不是你来质疑我动机的地方!”

“这不是你拿别人的钱为自己儿子冒险的地方。拿布莱顿和哈罗盖特那些小投资者的钱修这条铁路,如果失败了,他们就会一文不名。”

“你连股东都不是,这些问题不必寻求你的意见。”

休难以容忍讨论问题时对方改变话题,便尖刻地说:“但我是皮拉斯特家的人,你损坏银行的名誉,就等于伤害了我。”

塞缪尔插嘴说:“我想你该说够了,休——”

休明白他应该住口,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我怕我还没有说够。”他听见自己在喊,便尽量放低声音,“你这样做挥霍了银行的声誉。我们的好名声是我们最大的财富,用光了你就没有了任何资本。”

约瑟夫伯父早已气急败坏,顾不得面子了:“你竟敢站在这里给我讲什么投资规则,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家伙。给我滚到外边去。”

休久久地盯着他的伯父。他既愤怒又沮丧。愚蠢软弱的爱德华成了股东,他那毫不明智的父亲帮助他,把银行引向一桩糟糕的业务,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他们。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转身离开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

十分钟后,他去索利·格林伯恩那里找工作。

他不能肯定格林伯恩会雇用他。虽然由于跟美国和加拿大拥有业务关系,他是各个银行抢手的人才,但银行家会觉得,从自己的对手那里挖高层管理人员不太光彩。此外,格林伯恩家族可能担心休会在餐桌上把秘密透露给他的家人,而他不是犹太人这一事实更加重了这种担忧。

不过,皮拉斯特银行对他已经成了一条死路,他必须离开。

一清早下起了雨,但过了不久太阳就出来了,伦敦城里遍地的马粪散发出蒸汽。这座城市是宏伟的古典建筑和摇摇欲坠的老房子的混合体,皮拉斯特银行属于宏伟古典的那类,格林伯恩家族则属于另一类。光看格林伯恩银行总行的外观,你根本想不到它比皮拉斯特更大、更重要。他们的生意始于三代以前,当时只在泰晤士街一座老房子里占了两个房间,靠给皮货进口商放贷起家。地方不够用时,他们就接手旁边的房子,现在银行占据了四座相邻的建筑,以及不远处的其他三幢房子。但是,这几幢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完成的业务,远多于皮拉斯特那幢奢华招摇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