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 月(第9/11页)
不过,他不能对一个刚刚挽救了他职业生涯的人耍态度,因此他说:“你说吧。”
“你也知道,我自己也娶了一个……不习惯上流社会的女孩。”
休点点头。这他很清楚,但他不知道梅茜和索利是怎么过来的,他们结婚时他一直在国外。他们一定处理得很好,梅茜现在已经成了一位伦敦上流社会的女主人,就算有人记得她出身卑微,也不会以此小题大做。这种情况不同寻常,但也不是绝无仅有。休过去就听说过两三个有名的美女来自工人阶层,最后被上流社会所接受。
索利接着说:“梅茜了解诺拉的经历,她可以在很多方面帮助她,告诉她该说什么、做什么,要避免犯什么错,在哪里买衣服买帽子,怎么管理仆人管家,等等。梅茜一直都很喜欢你,休,所以我觉得她很愿意帮这个忙。应该让诺拉掌握些技巧,像梅茜那样,最后成为社会支柱。”
休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老朋友真心帮扶,让他打心眼里很是感动。“我会告诉她。”他说,为掩饰自己的感情而显得有些生硬。他站起来准备走。
“我希望我没有逾越常规界限。”两人握着手,索利有些不安地说。
休向门口走去。“正好相反。唉,格林伯恩,是我没资格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休回到皮拉斯特银行时,发现有一张便条在等他。便条上写着:
上午10:30
我亲爱的皮拉斯特:
我要马上见你。我在街角的“海滨”咖啡馆那儿等你。
你的老朋友——安东尼奥·席尔瓦
托尼奥回来了!那次跟爱德华和米奇玩纸牌游戏,他因为付不起赌债而毁了自己的事业。他带着耻辱离开英国,休刚好也在那时出国。后来他怎么样了?休心里充满好奇,便径直奔向咖啡馆。
他找到了那个穿得更破旧、年纪更大、更温和的托尼奥,正坐在角落里读着《泰晤士报》。他还是一头胡萝卜色的头发,但原来那调皮男生和挥霍无度的年轻人的样子却已丝毫不剩。尽管他跟休同年龄,也刚二十六岁,可眼睛周围已经出现了操劳留下的细密皱纹。
“我在波士顿十分成功,”休回答着托尼奥问的第一个问题,“我是一月份回来的。但我现在又跟这个该死的家庭闹僵了。你怎么样?”
“我们国家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的家族不像原来那么有势力了,我们仍然控制着老家的那个外省城市米尔皮塔,但在首府,有人插到我们前面去了,跟总统加西亚很近。”
“是谁?”
“米兰达那帮人。”
“是米奇他们家族?”
“就是。他们拿下了国家北部地区的硝酸盐矿,靠这个发了财。他们还垄断了跟欧洲的贸易,靠的就是跟你们家银行的关系。”
休十分惊讶:“我知道爱德华跟科尔多瓦做了不少生意,但不知道一切全都通过米奇。不过,我觉得这不会有多大影响。”
“影响确实很大,”托尼奥说,他从外套里面掏出一叠文件,“花一分钟时间读读这个。这是我给《泰晤士报》写的文章。”
休接过手稿读起来。文章描述了米兰达家族掌握的硝酸盐矿里的工作状况。由于贸易经费由皮拉斯特银行提供,托尼奥认为银行应该对矿工的恶劣待遇负责。一开始休不为所动:工时长、工资低和雇用童工在世界各地的矿井普遍存在。但越往下读他觉得越糟糕。在米兰达家的矿里,监工拿着鞭子,佩戴枪支,为了强化纪律随意使用。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的工人如果动作稍慢就会受到鞭打,要是有人要在合同结束前离开矿井,就有可能被射杀。托尼奥目睹过不少次这类“处决”事件。
休惊呆了。“这可是谋杀啊!”他说。
“一点不错。”
“你们的总统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米兰达家族现在十分受宠。”
“但是你们家……”
“要是在以前我们还有能力阻止。现在,我们的所有精力都得用在对自己省内的控制上。”
休为自己的家人和银行融资如此残酷的行当感到羞愧,但这会儿他必须把自己的情绪放在一边,冷静考虑一下事情的后果。托尼奥写的恰恰是《泰晤士报》喜欢发表的那类文章。它会引起议会的讨论,周刊上会登出读者来信。有社会良知的商人们,其中许多是卫理公会信徒,随即就会对皮拉斯特银行退避三舍。这对银行十分不利。
我要在乎吗?休心里想。银行待他那样刻薄,他也要辞职离开了。但尽管如此,他却无法忽视这个问题。他现在仍然是一名雇员,月底他还要拿他的薪水,至少在此之前他应该对皮拉斯特银行忠诚相待。他必须做点儿什么。
托尼奥想得到什么呢?他把尚未发表的文章拿给休看,就说明他要达成一项交易。“你的目标是什么?”休问他,“你想让我们停止对硝酸盐贸易的融资吗?”
托尼奥摇了摇头。“如果皮拉斯特退出来,就会有另一家更厚颜无耻的银行顶上去。不,我们必须微妙处理才行。”
“看来你已经有了具体考虑。”
“米兰达家族正在计划修建铁路。”
“啊,是的。圣玛丽亚铁路。”
“这条铁路会让米兰达老爹成为举国上下最富有、势力最强的人,地位仅次于总统。但米兰达老爹是个残忍的畜生。我想让这条铁路修不成。”
“因此你要发表这篇文章。”
“有好几篇文章。我要举行会议,发表演说,游说议会议员,还要尽量跟外交大臣取得会面——只要能破坏这条铁路的融资,什么事情都行。”
这样做也是个办法,休琢磨着。投资者自然会回避产生争议的融资项目。他觉得托尼奥现在真是变了不少,从一个无法戒除赌瘾的鲁莽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头脑冷静的成年人,为反对虐待矿工到处活动。“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我们可以走一条近路。如果银行决定不承保铁路债券,我就不发表这篇文章。这样一来,你们就避免了诸多不快,不会被公众注意,我也适得其所。”托尼奥尴尬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不会以为这是一种勒索。我知道,这事儿做得有些拙劣,但比起硝酸盐矿里被鞭打的那些孩子,就一点儿不过分。”
休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拙劣。我很佩服你的斗志,对银行造成的后果不会对我有什么直接影响——我就要辞职了。”
“真的!”托尼奥吃了一惊,“为什么?”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吧。总之,我所能做的就是告诉银行的股东,说你找到我,提出了这个建议。让他们自己决定该怎么办,我敢肯定,他们不会询问我的意见。”他手里还拿着托尼奥的手稿,“我能借用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