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一月(第10/11页)
箱子慢慢滑过栏杆,然后便落入空中。
米奇发出一长声尖叫,但声音很快就被风声吞没了。
奥古斯塔往前一跌,依靠在栏杆上缓和一下后背的疼痛,看着那只大箱子在空中飘落的雪花中翻了几下,慢慢落下去。它撞向海面,激起一股大大的水花,沉了下去。
转眼间箱子又浮了起来。奥古斯塔想,就让它漂上一会儿吧。她的后背疼痛难忍,真想马上躺下休息,但她继续留在栏杆边上,看着旅行箱在波涛中上下漂浮。接着它从视线中消失了。
她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救。”这人不无担忧地说。
奥古斯塔马上镇定下来,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穿着丝绸晨衣,戴着围巾。“是我,”她回答他说,脸上装出一个微笑,“我做了一个噩梦,喊了起来,吓醒了,现在出来清醒清醒。”
“噢,那你没事吧?”
“没事。你真好心。”
“那么,祝你晚安。”
“晚安。”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舱里。
奥古斯塔低头看着水面。过一会儿她会蹒跚着回到床上,但现在她想再多看几眼大海。那只旅行箱会慢慢进水,她想象着海水通过狭窄的缝隙喷射到箱子里面。在米奇挣扎着打开箱子时,水面会一寸寸升高,把他的身体托起来。水没过他的鼻子和嘴巴,这时他要尽可能长时间憋住气。但最终他会不由自主地大喘一口,冰冷咸涩的海水就会涌进嘴里,灌入他的喉咙,充满他的肺。他还会多挣扎一会儿,饱受痛苦和恐怖的折磨,直到变得软弱无力,一动不动,然后黑暗慢慢来临,死亡如期而至。
6
火车终于驶进清福德车站,休下了车,感到身上疲乏极了。尽管他急于上床睡觉,但还是在天桥上米奇枪杀托尼奥的地方停了一下。他摘下帽子,光着脑袋在雪地里站了一分钟,怀想着这位朋友年少时和成人后的模样。然后他才继续往家走。
他不知道这一切会对外交部以及外交部对科尔多瓦的态度产生何种影响。米奇到现在还未缉拿归案。但无论抓到米奇与否,休都可以利用这一事实,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这场谋杀。报纸会乐于刊登他亲身经历的直观描述。一位外国的外交官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杀人,必定引起公愤,议会议员们可能会做出某种形式的谴责。米奇成为凶手的事实必定会让米兰达老爹丧失受英国政府承认的机会。外交部可能被说服支持席尔瓦家族,惩罚米兰达家族,为英国投资者向圣玛丽亚海港公司讨要赔偿金。
他越想,就越觉得事情十分乐观。
他希望自己到家时诺拉已经上床睡了。他不想听她抱怨如何度过这悲惨的一天,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偏僻村庄,也没人帮她照料三个吵闹的男孩子。他只想一个骨碌钻进被窝睡觉。到了明天,他再好好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判断它们会对他自己、对银行产生什么影响。
他走上花园间的小径,看见窗帘后面亮着灯,感到有些失望。看来她还醒着。他用手里的钥匙打开门,进了前屋。
他吃惊地看到三个孩子穿着睡衣,在沙发上坐成一排,正在看一本插图故事书。
让他大为惊愕的是,梅茜正坐在他们中间,在给他们读故事。
三个孩子马上跳起来,跑到他跟前。他挨个抱了抱他们,亲吻着他们的脸,最小的索尔,中间的塞缪尔,然后是十一岁的托比。两个小的见到他只是高兴,但托比的脸上还有别的东西。“怎么啦,伙计?”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妈妈在哪儿?”
“她买东西去了。”说完,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休用手搂住孩子,看着梅茜。
“我是四点钟左右来的,”她说,“诺拉大概在你走后不久就出去了。”
“她把他们扔下走了?”
梅茜点了点头。
休心里一股火蹿了上来。几个孩子被扔在家里待了大半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怎么能这么做呢?”他痛苦地说。
“这里有封信。”梅茜递给他一个信封。
他打开一看,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再见。
梅茜说:“信没封上。托比读过,后来他让我看了。”
“真是难以置信。”休说了一句,可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出自己说错了,发生这种事情毫不奇怪。诺拉一直都认为自己的愿望高于一切。现在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休猜测她是去了她父亲的酒吧。
她写这张便条看来是告诉他,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有何感想。
他的首要职责是这几个孩子。要紧的是不要让他们担心。他暂时把自己的烦恼放在一边,说:“孩子们,你们待得太晚了,该去睡觉了。咱们走!”
他带着孩子们上楼。塞缪尔跟索尔住在一间屋子,托比有他自己的卧室。休把两个小的安顿好,然后再去看老大。他在床边俯下身子,亲了他一下。
“格林伯恩夫人的心肠好。”托比说。
“我知道,”休说,“她以前跟我最好的朋友索利结婚,后来他死了。”
“她还很漂亮。”
“你觉得她漂亮?”
“嗯。妈妈还会回来吗?”
休一直害怕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她会的。”他说。
“真的?”
休叹了口气说:“跟你说实话,伙计,我不知道。”
“如果她不回来,格林伯恩夫人会照顾我们吗?”
孩子总能看穿事情的实质,休寻思着。他避开这个问题,说:“她经营一家医院,有好几十个病人需要照顾。我想她不会有时间再来照看小孩子。好了,没有问题了。晚安。”
托比显得不太踏实,但他也不再追问:“晚安,爸爸。”
休吹灭了蜡烛,离开房间,把门关上。
梅茜做好了可可。“我看你想喝点儿白兰地,但你家里好像一点儿也没有。”
休笑了说:“我们属于中下阶层,喝不起酒。可可就很好。”
杯子和茶壶放在托盘上,但两个人谁都没去碰。他们站在房间的中央,互相看着对方。梅茜说:“我在下午的报纸上看到发生了枪杀案,跑过来看看你有事没有。我发现几个孩子单独在家,就给他们准备了晚餐。然后我们就等你回来。”她微笑着,带着顺从和情愿接受的神情,其中的含义是,下面要发生什么,全由休来做主。
突然间他身上哆嗦起来。他靠在椅背上好让自己站稳。“这一天太不一般了,”他声音颤抖着,“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你应该先坐下。”
突然,一阵深深的爱意压倒了他。他没坐下,而是伸出胳膊把她搂住。“拥紧我。”他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