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凯特·安吉尔(第4/7页)

母亲和史堤大概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立刻退后。母亲以对她而言算是非常大声的语调说话,但声音已被那机器的巨响淹没。机器不断发出危险的嗡嗡声。克莱夫·博登没有动,站在离那坑洞边缘一两尺远的距离。仍然没人发现到我。

一连串砰砰巨响突然从那机器顶端传出,伴随着巨响是一阵曲折蛇行、卷须状的白光闪电。每一次放电,就像是可怕的深海怪物的触须潜行,找寻着猎物。每一道闪光,每一道撼人的电流,都伴随着尖锐的嘶嘶声,声音大到让我的耳朵发痛。

父亲从机器里往上看着博登,我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胜利表情,他对博登大叫:“现在你知道了吧!”

“把它关掉,维特!”母亲哭喊着。

“但是博登先生坚持!嗯,它就在这里,博登先生!这样可以了吗?”

博登仍然站着不动,就好像被吓呆了;他离曲折蛇行的电流只有很近的距离,怀里还抱着尼克。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尼克的表情,知道他就跟我一样害怕。

博登大叫:“这不能证明任何事!”

父亲的反应是用力推动机器内一个巨大的金属握把。Z字形的闪电数量立刻加倍,比之前更激烈地围绕着木板。此时地窖内震耳欲聋。父亲大喊:“博登,进去,你自己进去看!”

令我吃惊的是,父亲随即爬出那个凹穴,一步跨到了两片木板间的地窖地板上。刹那间,许多电光扑向他,在他身体周围可怕地嘶嘶作声。有一瞬间他被闪电包围,被火吞噬,似乎从身体内发出电光,变成一个看起来恶心恐怖的躯体。然后他又跨了一步,脱离那个凹洞。

“博登,你不是不害怕吗?”

我离父亲够近,可以看到他的头发和手上的毛发全都竖立起来,鼓鼓的衣服就像是挂在身上,好像一颗气球;而且在我惊吓过度的眼中,他的皮肤似乎也因为短暂浸身于电流中,而变成了鲜艳的蓝色。

博登几乎是哭喊着说:“你真该死,你真该死!”

他转向父亲,将惊恐的尼克塞给他,尼克想要抓住他父亲,但博登强迫他放手。父亲很不情愿地把尼克接过来,笨拙地抱着,尼克害怕地大喊,使劲想挣脱。

父亲对博登大吼:“现在跳进去!再过几秒,它就会运转!”

博登往前靠近电流的边缘。父亲在他旁边,而尼克伸手乱挥,不停哭喊要爸爸。蛇行的蓝白色电流更加疯狂地移动,博登的头发立即竖立起来,我看到他握紧又放松拳头。他探头向前,一道电流立即找上他,蜿蜒到他的颈部,围绕着他,并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声响。

博登害怕地退后,我觉得他很可怜。

他喘着气说:“我做不到,把这个可怕的东西关掉!”

“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父亲完全气疯了,他抱着尼克进入那个可怕的电流区。数条电流触须立即包围他们,致命的白热电流让父亲的头发完全竖直,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害怕。

突然,他把尼克丢向那个坑洞,自己则远离那个可怕的区域。

尼克掉进机器里了,他在空中挥舞挣扎,不断尖叫,最后是一声绝望的嘶吼。那是一种全然的寂寞和被遗弃的恐惧。

在他掉到地上前,那部机器似乎爆炸了,火焰从最顶端的电线冒出,伴随一阵巨响。这些木板似乎因内部的压力而往外鼓起,电流的触角被猛然吸回,并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机器缓和下来了,地窖的空气中布满浓浓蓝烟,慢慢地向外扩散。这部可怕的机器最后终于停止,不再运转。尼克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

现在某处,我似乎仍可听到他恐怖的尖叫声,回荡不去。

7

电流火焰的明亮令我暂时失明;机器的巨响则使人耳鸣,刚才目睹的一切让我惊恐疯狂。

我往前走向冒烟的凹地,虽然机器处于静止状态,还是充满威胁性;然而我发觉自己被它吸引。我站在机器边缘、母亲身旁,一如既往地伸手紧握住她的手指,母亲也正在往机器内凝视,带着强烈的反感和怀疑的神情。

尼克死了,在他尖叫那一刻;他的面容因惊惧而呈呆滞,双手双脚扭曲,一如被父亲丢进机器时的慌乱舞动。电流通过使他的毛发竖立,再配上一张极度恐惧的面孔。

克莱夫·博登发出骇人的怒吼,其中带着悲痛、愤怒及绝望。他跳下凹地、倒在地上,用手臂围着尼克的尸体,轻轻拉动尼克的四肢回到原状。他架起尼克的头,并用脸贴近小儿子的脸颊,发自内心地呜咽着,浑身发抖。

母亲终于察觉到我在身旁,于是用手臂围着我,把我的脸压向她的裙子,随后抱起我,迅速把我带离这灾难的景象。我靠在母亲肩上往后看,当我们经过楼梯时,父亲是我最后看到的景象。他朝下直视那处凹地,脸上带着满足的冷酷表情,就算事隔二十多年,每当我想起时,心中仍是一股厌恶之情。

父亲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允许它发生,并造成这整件事。他一切的态度和表情都表示了:我已经证明一切。

我也注意到史堤,我们的管家,蹲在地上试着用双手平衡,不敢抬头看那一切。

8

我遗失了或压抑了之后的所有回忆,只记得接下来一年上学的情形,然后我转学了,结交新朋友,渐渐长大。之后我的生活状态相当正常,就好像是因为我目睹了那骇人一幕所得到的大量补偿。

我也不记得父亲是何时离开,直到我在母亲晚年日记上看到她的记载才得知;那段时间我的记忆是消失的。因为母亲的日记,我得知她对分居的感受以及其他事情。

我记得小时候对父亲的感觉,他是个令家人害怕、难以亲近的人,还好他与我们小孩的生活一向有段距离。少了父亲的日子,我强烈感受到他的缺席,那是罗莎莉和我最平静的时光,一直延续至今。

起初我很高兴他走了,只是当我年岁增长,还是开始想念他,就像现在一样。我相信他还活着,否则一定会有某些风声:我们家族的财产不容易经营,父亲仍然得对这些事情负责。我们有一份家族信托基金,由德比郡一家律师事务所代管,他们与父亲显然保持着联系。这间房子、土地和头衔仍然在他名下,许多账单——如税款,都由基金会支付处理,而零用金仍然支付给罗莎莉和我。

我们最后一次与父亲接触是五年前,当时他从南非写了封信给我们。他说只是经过那里,而没有提到自己的来处或去向。

他现在已七十多岁了,也许在某地与一些同样自我放逐的人们一起闲晃。我无法忘记父亲,他是个没有侵略性,有点怪异疯癫的外交事务老手,而且无论经过多久,我都会记得他是个残酷的人,将一个小男孩丢进一台机器中,他当时一定很清楚机器会害死尼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