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鲁伯特·安吉尔(第40/44页)

我从死神手中逃过很多次,因此对我而言,死亡是种不真实的感觉,已成为司空见惯的事,不知为何我总是可以侥幸存活。

现在我看到了自己的奄奄一息,死于多种绝症;在令人厌恶和痛苦的死亡之后,我现在在日记里描述这个事件。

我在1904年7月6日星期三死亡。没有人应该如此悲惨,看见我所看到的。

从现在起,我从博登那里借用一项技巧。所以我同时是“我”。这里写字的我和已经死掉的我是不同的。

在洛斯托夫特那晚,当博登中断特斯拉仪器运作,我从此变成两个实体。我们分道扬镳。自3月底我回到克德罗住宅,刚好是绝症疼痛暂时缓和时。我们又再次会合。

我活着时,维持一个人的幻象表演。当另一个“我”记录下我最后的日子时,我正在垂死边缘。自3月26日以来,换成“我”写下日记内容。

我们是互相的分身。我枯死的分身躺在楼下尚未密封的棺材里,两天之后就会被安放进家族墓穴,而我,分身的影像,继续向生命前进。

本人是可敬高尚的鲁伯特·安吉尔,凯特德伯爵十四世,茱莉亚的丈夫,爱德华、莉蒂亚以及佛罗伦丝的父亲,英国德比郡,克德罗庄园的主人。

明天我将叙述“我”的故事。像家里其他人一般,分身的死亡让我除了悲伤之外,再也不抱任何一丝希望。

1904年7月7日

我生命的其余部分从今天开始展开。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希望吗?以下是我的自白。

1

1903年5月19日傍晚,我出现在洛斯托夫特庭园剧院无人的包厢中,就此展开我的这一段生命。

我无法在横木上保持平衡,往后重重跌在包厢地板上,原本整齐的椅子被我弄得散乱不堪。

我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念头:博登会不会已经来包厢等我了。但显然没有!我跌跌撞撞地试着站稳,发现即使博登不知怎么的破坏了仪器,转换还是完成了。

而博登不在这里。

聚光灯往我的位置照过来,两三秒就停止。我心想:还有机会挽回这场表演!我可以爬回横木上,向观众挥手致意。但正当我准备爬上横木时,舞台上有人大叫:“把幕布放下!”

我往前爬,往下瞧着舞台,在幕布放下之前,瞄到了舞台——上面竟然也有一个我!

我的分身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台上!

装设在特斯拉仪器底部的是一个小暗门,让我的分身可以在转换完成的瞬间从舞台掉进去,我的旧躯体、分身,就可以藏起来不让观众看到,达到转换幻象的最佳境界。

但博登搞鬼的中断使暗门无法发挥作用,我的分身才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我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亚当与赫斯特都在后台忙着处理紧急状况。我还活着,身体安好,思绪清晰,我想到现在该做的事,我得和博登当面对质。

我冲出包厢,然后跑上阶梯,与一位女接待员擦身而过,我停在她面前:“你有没有看到谁离开后台?”

我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那女人直瞪着我,然后开始尖叫,我无助地站在原地,她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然后又开始尖叫!

我不想浪费时间,就将她轻轻推开,但我的手却陷入她的身体。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不停呻吟并颤抖;我找到了通往后台区的一道门,猛力把门一推,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陷进木头里,但我只想着尽快找到博登,根本没空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这时亚当从我眼前经过,他完全没注意到我;我叫他,他也没听见。

我迟疑了一下,开始猜博登最有可能在哪里:他能够将连接到仪器的电力切断,就表示他一定到了舞台下面的夹层区域。管理部在地下室新装设了电力接线,所以亚当和我把每样东西都放在那里。

我跑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然后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朝上而来,不一会儿,博登出现了。他仍旧穿着那滑稽的乡巴佬衣服,脸上易容的油彩也还残留着。他两步并作一步地爬上来,我愣住了。

他在距我不到五尺处,抬起头来看我!当时他的表情就和那个女接待员极度害怕扭曲的脸一样。他带着惊讶的神情走向我,双臂护胸摆出防卫的姿势。

就在那一瞬间,我们撞在一起,然后双双重跌在石板上。博登马上爬到我身上,但我将身子移开,伸手想抓住他。

“离我远一点!”博登摇摇晃晃地迅速离开。

我扑向他,用手抓住他的脚踝,但他逃开了。他胡乱吼叫,声音中满是恐惧。

我向他大喊:“博登,停止这场危险的竞赛吧!”但我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到,呼吸声都能盖过。

博登大叫:“我不是故意的!”

他很快跑走,但仍不时回头看我,流露出一脸惊恐。我放弃了,任由他去吧!

2

当晚我就回到了伦敦,准备在这座城市住上十个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决定,居住在不完整的世界里。

特斯拉仪器的那场意外,让我的身心处于对立的状态。我是一个附属于前任自我的鬼魂。

我能呼吸、进食、排泄,能看能听,也能体会冷暖,但我在肉体上已是个幽灵。在太阳底下,如果不靠近看,我看起来还算正常,只是有点苍白。但当天色暗些或是在室内的灯光下,我看起来就像是个透明的幻影。

我还是可以被看见,却也会被看穿。

我的轮廓还在,若人们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我的长相、穿着等,但对大部分人来说,我只是可怕的鬼魅幻象。那位女接待员和博登看到我时的反应,就好像看到鬼,的确,他们是看到了鬼。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只吓到那些遇见我的人,同时也使自己陷入危险。人们在恐惧时,会做出许多异常的行为,有几次,陌生人还向我丢东西,要我滚开。有一次我差点就被一盏点燃的油灯砸到,从此我避开人群,尽量不被看到。

相反地,我的心绪忽然从肉体的桎梏中解放,我变得很机警。而且很奇怪地,我常感觉自己很强壮,无所不能,但事实是,大部分需要体力的动作我都做不到,就连握住一支笔都很困难,如果我不集中注意力,它就会掉下来。

看到自己变成这样,我沮丧且感到恐惧,脑海中常常浮现博登攻击我的画面,每当这时,我就会因厌恶充满力量。博登仍继续削弱我的心智能量,就如同他削弱我的肉体能量一般。